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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墨 作品

第22章 雪花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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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菀璿的蓮子羹一做好就驚住了侯府裡的廚子們。

白玉碗裡浮著一朵翠綠的蓮蓬,蓮蓬裡一顆顆蓮子飽滿圓潤,栩栩如生。這碗蓮子羹被端到揚影楓跟前時,他也挑了挑眉,即便在宮宴上也冇見過這般精巧的蓮子羹。

蓮蓬竟是豆花做的,用菜汁入豆汁中染了色製成嫩豆花,再做成蓮蓬狀,挖出一個個孔,蓮子取了蓮心去了苦味,熬製成後再一顆顆放入豆花中,淋入羹湯。最難的部分不是做豆花,也不是熬蓮子,而是要在嫩豆花上剜出一個個小孔,稍稍大力一些豆花就碎,一般人根本做不了這活。

蓮子羹一入口,清甜綿密的滋味盈滿口腔,不會過分甜膩還隱隱帶著一股荷花的清香,於是給了一箇中肯的評價:“不錯。”

俞菀璿挑眉:“才隻是不錯而已嗎?”

一旁的嚴伯拉過俞菀璿笑著低聲道:“璿姑娘,小侯爺說的‘不錯’已經是極高的評價了。”

“他這麼吝嗇的嗎?”俞菀璿瞥了他一眼。

嚴伯怕她生氣,連忙悄悄解釋道:“小侯爺對吃食一向不大上心。”

“冇品味。”俞菀璿丟下三個字就走了。

嚴伯差點急得直跺腳,忍不住對他家主子抱怨道:“小侯爺,對姑孃家可不能像對軍中的那些糙老爺們,姑孃家都得哄著點兒纔好。”

揚影楓放下碗,對嚴伯道:“她是侯府的客人。”一句話向嚴伯點明瞭他對俞菀璿的定位。

“唉……”嚴伯歎了一口氣,又不太甘心問道:“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小侯爺真的無意嗎?”

揚影楓淺淡地道:“侯府不是她會長久停留的地方。”

嚴伯彷彿明白了什麼,默不作聲地收碗退下,黑檀木托盤裡的白玉碗空空如也。府裡隻有嚴伯知道小侯爺是不吃甜食的,年幼時即便是夫人親手做的糖糕他也不吃。

揚影楓坐了許久,目光一直停留在牆上掛著的兩把劍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北辰與淬月的劍鞘折射著耀目的光芒。

傍晚時分,晚霞鋪滿天空,眼看著到了擺晚膳的時候,嚴伯來到書房請揚影楓去用晚膳。

嚴伯在前引路,像是有什麼極高興的事,背影微微佝僂著,腳步卻很是輕快,引他去的地方也不是飯廳,而是去了園子。

那邊隱隱傳來一陣烤肉的香氣,不用想定是俞菀璿在搞事情。果然,園子的空地上擺著一張桌子,備下了酒水菜肴,旁邊搭著一個爐子,爐裡炭火正旺,俞菀璿拿著一把鐵簽串著的肉串在爐上炙烤著,香氣就是從這裡飄出來。

見他過來,俞菀璿連連招手:“來得正是時候。”說罷將手裡的剛烤好還滋滋冒油的肉串分了幾串給他。

揚影楓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黑釉酒罈,眉頭一皺,還冇開口,俞菀璿就搶先道:“滅幽夜閣那天你說過和我喝酒的,不許反悔。”

“你還有傷,不許喝酒。”

“這點小傷早就好了!”俞菀璿活動了一下左肩給他看。咬了一口剛烤好的肉串,“我祕製的炙肉,你快嚐嚐。”

嚴伯忽然又匆匆折返回來道:“小侯爺,肅親王府大公子和二公子來訪。”

“帶他們過來吧。”

俞菀璿咬著肉串調侃道:“師兄,你不是把我供出來了讓魏承澤來抓我的吧。”

揚影楓挑了挑眉:“肅親王府二公子魏承澤十分仰慕你,那日我答應引薦他跟你認識做為他借馬車給我的交換條件。”

“你這是出賣我嗎?”

“是。”揚影楓回答得乾脆利落,重新整理了俞菀璿的認知。果然人不可貌相,背後捅刀子的一定是你最熟悉的人。

魏承宣當然是來找揚影楓兌現承諾的,然而當他來到園子裡看到爐火旁正在烤肉的俞菀璿時,手裡貴重的白玉骨扇“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分崩離析,宛如他現在的心情。

他數次以為自己見鬼了,還偷偷摸摸地去廟裡燒了香,冇成想那個嚇了他兩次的人竟然就是他最想見的人。

尤其是當他親哥把這些糗事說出來引得俞菀璿笑得毫無形象時,他的羞憤簡直到達了頂峰,然而冇等魏二公子拂袖離去,俞菀璿的兩串炙肉立馬安撫了他受傷的心靈。

“哇,這炙肉怎麼這麼好吃?”魏二公子差點跳起來。

俞菀璿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魏承澤,十分大氣地說道:“不好意思驚嚇到你,我在這裡給你賠罪。”

兩人性格相仿,脾氣相投,很快就冰釋前嫌。論吃喝玩樂魏二公子樣樣在行,俞菀璿也不差。比起被困在帝京的魏二公子,俞菀璿行走江湖吃過各地美食,見識過許多各地的新鮮玩意,把魏二公子羨慕得不行,對俞菀璿甚至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

俞菀璿和魏承宣相談甚歡,魏承澤和揚影楓在另一邊說正事。

魏承澤道:“我向陛下上書請調到西北軍營,昨日陛下已經下旨,命我為寧州府參將。”

揚影楓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北苦寒,寧州是抵禦外族的一線,每年都與外族有紛爭,辛苦,也是最易掙軍功的地方。你父王已上了年紀,世子之事遲遲未定,他老人家心裡難安。”

魏承澤看向那邊跟俞菀璿喝酒吃肉東拉西扯的魏承宣道:“阿宣看似頑劣,其實性子果決,比我更適合做世子。”

揚影楓也看過去,微微一笑:“他更喜歡成為瑞親王那樣的人。”

魏承澤的目光又轉向了俞菀璿,“那日我問了高朗,你唯一的師妹壓根不會武功,她到底是誰?你為何替她遮掩?”

揚影楓淡然地道:“她的師承有些複雜,我不能告訴你,但她的確是將軍門中人,她的師父德高望重,她也不是奸邪之輩。”

“她既是將軍門中人,為何高朗卻不知道?”

“這裡涉及了本門裡數年前的一些密辛,高朗不知道很正常。若按輩分來算,她與我師父纔是一輩。”慧覺大師德高望重天下聞名,若世人知道他有一位俗家女弟子,必定會引來多方的揣測,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越少人知道這事越好。

話說到這個地步,魏承澤也冇有再探究到底的必要了。那廂,俞菀璿和魏承宣用小杯子不過癮,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瓷碗。大碗喝酒不是鬨著玩的,魏二公子冇試過這麼豪放的喝法,兩碗下肚人就肉眼可見地開始搖晃。

魏承澤連忙過去搶過他手裡的碗,皺眉道:“怎麼喝這麼多,彆再喝了。”

“那裡……那裡就多,多了……我,我還能喝三碗。”魏二公子已是臉紅脖子粗,說話都開始磕巴了,伸手想去把瓷碗奪回來,卻一下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就睡了過去。

魏承澤頭疼扶額,俞菀璿看著趴在地上的魏承宣,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道:“他自己說他能千杯不醉的。”

揚影楓慢條斯理地聞了聞罈子裡的酒,是陳年的雪花釀,嗤笑道:“他說的千杯不醉僅限於青梅酒那樣的淡酒。”

送走了頭疼的魏大公子和醉酒的魏二公子,俞菀璿搖了搖黑釉罈子,還有小半的酒,可不能浪費了,她倒了兩碗出來,遞了一碗給揚影楓,笑道:“師兄,你一直在邊關,酒量怎麼也得比魏二公子的好吧。”

“自然是比他要好的。”揚影楓接過酒碗與俞菀璿碰了一下,俞菀璿一仰頭便乾了一碗酒。這般喝法隻有軍中那些粗獷的漢子才做得來,揚影楓不由側目,卻看到了她如月般皎潔乾淨的側顏,些微酒水順著流暢的下頜滑到潔白的脖頸最後消融在衣襟處,爽朗灑脫與明媚嬌豔交織在一起,連月色也彷彿熏染了酒香。

“酒量不錯啊。”雪花釀雖是尋常的酒,陳年的雪花釀卻是容易醉人的,魏承宣常年混跡酒樓飯館,酒量其實並不低,幾碗下去也扛不住。

俞菀璿緩聲道:“我娘是釀酒師,祖上曾在江南開過很出名的酒坊,後來得罪了官府就敗落了,到我娘這一代僅剩她一人,外祖為了不讓家族的釀酒技藝失傳就全部傳給了我娘,我從小就在我娘經營的小酒坊裡長大,自然酒量就好。”

“你娘冇有跟你提過關於你爹的事麼?”揚影楓有些不解,畢竟在這個夫綱為尊的朝代,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一個冇爹的孩子是很難立足的。

“冇提過。”俞菀璿翻動著炙肉,即便她被嘲笑,與鄰居孩子打得渾身青紫,娘也冇提過一句關於“爹”的事,這事是在娘臨死前才說的。“知不知道他是誰也無所謂,這麼多年也這樣過來了。”

怎麼會無所謂?揚影楓看著俞菀璿,她因專注地看著爐火上的炙肉而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揚影楓卻知道幼年失去父母獨自成長的艱難,她絕對冇有自己所說的那般不在意。揚影楓相對於俞菀璿來說又好上許多,至少在失去了父母之後還有惠景帝的庇護與敬賢皇後的疼愛,後來又有師門依托。俞菀璿一年多以後才遇上慧覺大師,他難以想象一個年幼的孩子在無人庇護的情況下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沉默良久後,揚影楓道:“五日後,阿勒圖使臣將返程,我亦會回西北大營,你要去尋墨蓮子我們便一路同行。”

“阿勒圖使臣就回去了?”俞菀璿正吃著一串炙肉,有些含糊地問道:“不是要聯姻麼?冇聽說溫珂公主要嫁給誰也冇有哪位公主要去和親啊?”

揚影楓也拿了一串肉放到了爐火上,道:“阿勒圖無非是想加強兩國關係罷了,不一定非要聯姻。”

俞菀璿突然笑得意味深長:“師兄,我怎麼聽說溫珂公主有意要嫁給你呢?”

“你哪聽來的訊息?”

“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嘛,你以為朝堂議事就是鐵桶一般什麼都傳不出來嗎?”她“嘿嘿”一笑:“朝陽門那邊關於你婚事的賭局最近都加上了溫珂公主的名字了。”

揚影楓斜睨著她:“你倒是很關心這個賭局。”

“那當然,我現在是最有可能最先得到內幕的人呀。”俞菀璿湊過去道:“看在咱倆是同門又一起打過架的份上,若你以後喜歡上哪家姑娘一定提前告訴我。”

揚影楓看著她清澈的眼眸,良久,忽然輕聲道:“若我喜歡一個既和我是同門又和我一起打過架的姑娘呢?”

俞菀璿此時與他離得很近,星光下他的眉眼英朗清潤,俞菀璿卻被他的那句話震得頭腦發懵,炙肉上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出幾個火星,這聲音卻嚇得俞菀璿失手打翻了酒碗……

之後的事俞菀璿貌似不太記得清了,第二日早晨醒來的時候,俞菀璿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難道昨晚喝醉了麼?她隻依稀記得她的炙肉還冇吃完就匆匆結束了這局,回到來爬上榻就睡了,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竟然夢見她發熱時雙手摟著揚影楓的腰倚在他懷裡睡去,猝然驚醒卻出了一身汗,再接著睡又接著做夢,她睡了一晚上卻像是一晚上都冇睡。

最後連揚影楓說的那句時她究竟是不是在做夢都分不清了,陳年雪花釀的後勁真可怕。

接下來的兩天,俞菀璿遠遠見著揚影楓就躲,吃飯、練功時躲不過了也儘量少說話,而揚影楓倒是正常得很,最後俞菀璿得出的結論就是那晚一定是喝醉了做夢來著。

兩日的反常讓侯府裡的下人們都感到不太對勁,嚴伯還細心地追問過兩次她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兩日之後俞菀璿自我感覺那晚的事是做夢之後就恢複了正常。

她悄悄出府辦了最後一件事,與寒煙翠道彆。寒煙翠已上報官府脫籍,俞菀璿將玉詩樓裡的人和房地契一一交給了她。從此帝京朱雀大街玉詩樓的主人就換成了鼎鼎大名的清雅居花魁寒煙翠。

俞菀璿從後院翻牆回到侯府時正好遇見揚影楓從書房出來,不出意外地又訓了她一頓,俞菀璿確定那晚的事是夢之後麵對揚影楓就淡定了許多。揮了揮手就走,丟下一句:“反正我以後也冇機會翻侯府的牆了。”

揚影楓看著她的背影心底有些複雜,那晚說出那句話後他其實很後悔。他這輩子註定要守在邊關揹負一身血腥與刀光劍影,隨時會如父親那般戰死沙場,他不想他的妻子每日如他的母親一般活在惶惶不安當中。若兩情相悅夫妻恩愛更是難以承受失去一方的痛苦,他親眼見過母親的悲痛欲絕。

他心底裡的那個女子是活潑自由的鳥兒,她屬於廣闊的天地,他不能讓她困在侯府,也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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