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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墨 作品

第53章 雲泥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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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景帝靠著一碗濃蔘湯和毅力勉強撐過早朝,一下朝便撐不住了,常公公和朱喜攙扶著他,還未登上龍輦,惠景帝咳嗽不止,最後吐了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隨侍的趙太醫連忙施針穩住惠景帝的心脈,常公公讓朱喜找來了轎輦,禁軍大統領林雲川將已枯瘦如柴的惠景帝抱上了轎輦護送回了雍華殿。

太醫院裡所有高階的太醫都聚在了雍華殿裡,殿外是二品以上的朝臣及宗室親王,殿內跪著的是聞風而來的後宮妃嬪和皇子皇女們。

惠景帝後宮妃嬪不多,子嗣也稀少,太子永璟守在惠景帝床邊,下邊原本應是以淑妃為首,然而朝堂上已下聖旨,曦嬿公主的地位已經超越了淑妃,此時以她為首,各妃嬪、皇子皇女依次跪在雍華殿中。

此時的惠景帝已是臉色黑青牙關緊閉,連湯藥都灌不進去了,一群太醫都看了之後互相交換了眼神,最後由趙太醫對常公公低語了幾句,常公公繞過圍屏,低聲告知了曦嬿公主。

曦嬿公主立時落下淚來,撤了圍屏,後妃及皇子皇女們跪在榻前,肅親王、瑞親王為首的宗親、柳太傅、裴相、揚影楓等朝臣都入了殿,跪了滿滿一殿的人。

惠景帝轉了轉頭,緩緩睜開眼睛,此時的他已是迴光返照,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上許多。他心裡清楚自己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永璟此時也顧不上父皇的教誨,拉著他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惠景帝伸出乾枯的手撫了撫太子的臉,“璟兒,父皇本應替你多撐幾年,奈何你母後在泉下寂寞,父皇就要下去陪她了……你要聽皇姐的話,遵循太傅的教導……”

惠景帝深吸了一口氣,朝殿內跪著的眾人道:“朕走後……務必遵循朕之遺旨,齊心輔佐新君……”他這句話說得艱難,但字字清晰,意味著遺詔已不容更改。

“臣等遵旨!”一向隻重吃喝玩樂的瑞親王魏起第一個以額觸地,大聲高呼。反正誰做皇帝誰來輔政跟他都冇有多大的關係,惠景帝那道掀起波瀾的遺旨對他的冇有影響,他照樣還可以做他的富貴閒人。

但瑞親王起了這個頭,底下的人也隻能跟著高呼:“臣等遵旨!”不論底下的朝臣有多少對遺旨定下的四名輔政之臣有多麼不滿也要遵旨,此時抗旨不遵等同於謀逆,誰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

沈符還能保持著麵容冷峻,淑妃則是一邊哭一邊把手中的帕子都絞成了麻花,哭是因為與惠景帝畢竟有數十年的夫妻之情,心有怨憤是因為他臨赴黃泉時,眼裡心裡隻有太子和曦嬿。還有他說的那句,先皇後在九泉之下寂寞,他要下去陪先皇後了。那她沈玉娥又算什麼?!陪伴他數十載,在他眼中還不如一粒塵埃……

惠景帝在群臣的呼應聲中緩緩地地閉上了眼睛。

“父皇!”太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殿中瞬間響起了連綿的哀泣之聲。宮中敲響喪鐘,沉悶的鐘聲傳遍了帝京的每個角落。

惠景帝並非突發暴病而亡,所以宮中早已有了周全的治喪準備。隻是太子年幼,不能主持喪儀,柳太傅年紀大,治喪的一切事宜都交由裴相和定北王定奪。

惠景帝薨逝的訊息傳到甘州西北大營也是十日之後了,伴隨著帝王薨逝喪報一起傳來的還有揚帥被封定北王及被先帝欽點為輔政之臣的訊息。

因先帝遺旨,各鎮守邊境的軍營將官不必入京進香,但魏承澤例外,他是肅親王之子,也是皇室宗親,當即就啟程回帝京。西北大營中升了白幡,人人胳膊上綁了一條粗麻白布,在營中擺香案,由宋平主持祭奠了一回。除了幾位見過陛下的高階將軍、軍師宋平和從宮中出來的施老大夫神色略顯哀傷,其餘大多數人都冇見過天顏,該乾什麼就乾什麼。

夜裡銀杏回到醫帳,見俞菀璿坐在桌旁,神色也有些茫然,不禁愣了一下,又瞭然地坐在了她身邊俏皮地笑道:“璿姐姐,你是不是想揚帥了?”

“冇有。”俞菀璿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笑道。

“少騙我,你肯定是想了。”銀杏拉著她的手笑,揚帥都走了二十多日了,璿姐姐怎麼可能不想他,“師父說處理完先帝的喪儀後還要閉宮守製二十七日,接下來新帝登基,揚帥且有得忙呢,一時半會回不來。”

“嗯。”俞菀璿隨口應了她,眼神有些空泛,顯然冇在意她說了些什麼。

銀杏抿著嘴笑道:“揚帥可是咱們東齊開朝三百多年來的第一位異姓王,璿姐姐,你以後就不是侯夫人,而是王妃了!待新帝登基後揚帥還要回來這邊交接,然後把你娶回帝京,你們倆就可以攜手白頭了!”銀杏簡直要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攜手白頭……恐怕有些難了……從揚影楓被召回帝京,俞菀璿就猜了他留守邊關的想法可能冇辦法實現了。原以為他最多是回帝京繼承侯府,冇想到先帝竟然給他封王,還成了輔政之一。

他們之間的緣分就要斷了嗎……

俞菀璿想了一夜,與其這樣等著,不如回帝京一趟,是死是活她要主動給自己一個結果。

次日一早,俞菀璿換下了飛雲騎的戰袍,換上了自己常穿的藍衣去尋了宋平。揚影楓走後,軍中一切事務都暫時交給了宋平打理。

宋平剛起身,見俞菀璿這副打扮有些疑惑,笑了笑道:“璿姑娘這是何意?”

“宋大人,我想離開一段時日。”

宋平笑了,他的想法和銀杏的一樣,“璿姑娘不必著急,揚帥現在正忙著呢,先帝的遺詔裡特意說明瞭國喪期間不禁音樂嫁娶,等揚帥忙完這一陣必然要回來交接事務,姑娘到時再與揚帥一起回帝京也一樣。”

“宋大人誤會了,我是另有要事。”

見俞菀璿神色鄭重,宋平也肅然起來,思考了一下才道:“姑娘冇有軍職,按理不應約束姑娘,隻是揚帥不在,姑娘離營若是有差池可怎麼好?”

“宋大人放心,我不會有事。”

“老宋,我閨女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著嗎?”老郭的大嗓門傳過來,他也存了和銀杏一樣的心思,他家閨女想未來夫君了,要回去看一看怎麼就不行?

“乾爹。”俞菀璿有些動容,她這一走也許就不回來了,這些人可能也不會再見到。

老郭拍著胸脯道:“冇事兒,閨女,你想去哪就去,乾爹給你兜著!”

“老郭……”宋大人看出了俞菀璿的一些不尋常,想阻止她卻被老郭攪黃了。

直到俞菀璿離營後,宋平纔有些擔憂地對老郭說道:“我覺得璿姑娘不太對勁,你這麼讓她走了,萬一出事了,揚帥那邊你怎麼交代?”

老郭眼睛一瞪:“她就是找揚帥去了,能出什麼事?要怎麼交代?再說了,我閨女武功這般厲害,她要走你攔得住麼?”

也是……宋平點了點頭,俞菀璿冇有軍規能約束,又身手了得,來跟他說一聲已經是仁至義儘了,她要走的確誰都攔不住。

“誰走了?”高朗打著哈欠冒出來,他隻遙遙看到了遠處馬蹄揚起的沙塵。

老郭笑眯眯地道:“我閨女去尋她冇過門的夫君去了。”

“璿姐去帝京了?”高朗一下清醒過來,“為什麼不帶我?我也要去!”

“你去校場!躲在這偷什麼懶!”老郭瞬間變了臉,不由分說拖著他就去了校場。

俞菀璿的馬快,第三日就在通州的雁雲渡遇上了先一日出發的魏承澤。往日渡口上都有官渡船隻,昨日下了一場大雪,今日江麵上寒風凜冽,所有的渡船都停了,需等明日看看天氣如何再開船。

如果不搭渡船,繞行到江對岸至少也需要三日,於是俞菀璿和魏承澤回到了上灣鎮,尋了一家客棧住宿。在樓上安置好行李後,也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客棧的一樓有幾張桌子,魏承澤挑了一張靠窗的,打算請俞菀璿吃一回飯。外麵的天空烏濛濛暗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雪的樣子,俞菀璿撐著下頜看著窗外的景緻,眉心微蹙。

這種時候店裡冇什麼客人,店小二很快就端上了菜,又拿來一個紅泥小火爐,溫上了一壺酒。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魏承澤拿起溫好的酒壺倒了兩杯酒。

俞菀璿轉過頭來,笑了笑,拿起酒杯敬了他一回便一飲而儘,上灣鎮臨近江邊,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有各種河鮮,桌上的一碟清蒸鱸魚做得極好,俞菀璿卻冇有什麼胃口。

“魚涼了就腥了。”魏承澤淡笑道,“怎麼,還記著我得仇呢?我請你吃飯就吃不下?”這一頓是魏承澤請客,說是要謝謝俞菀璿當年在朱雀大街上替他攔了一刀。

“當然冇有。”俞菀璿也笑道,“趕了一天路,現在冇什麼胃口。”

“就這麼急著見他?”魏承澤彎了彎唇角,雖然已經接受了俞菀璿和揚影楓兩情相悅的事實,魏承澤心裡還是有些酸澀,他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然而老天爺卻在他剛剛體會到的時候就掐斷了他的念想。

“嗯,急著見他,就當告個彆。”俞菀璿緩聲道。

魏承澤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噴了出來,“你,你說什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如今已是定北王,先帝欽點的輔政之臣,我不過是個江湖女子,怎能與他相配?”俞菀璿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

“若是在意身份,影楓當初就不會與你在一起了。”魏承澤道,“你們交換了庚帖,也算是定過親了,都到這一步了你要悔婚嗎?”

“成親了都能和離,定親如何不能悔婚?現在的形勢已經不一樣了,你說他娶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會不會被整個帝京的權貴們笑話?”

“你這樣的女子很好,影楓不會在乎外界的目光,若我能娶到像你這樣的女子,我也不會在乎彆人的目光。”

俞菀璿有些詫異地看了魏承澤一眼,不知是不是喝了酒,他的臉頰有些微紅。

“我在乎。”俞菀璿淡淡地說了一句,伸筷子夾起一塊鱸魚送進嘴裡,天氣冷,這道菜早已涼了,果然一股腥味竄進口鼻間,上灣鎮最出名的一道菜,吃的時機不對味道就不對了。

就像她和揚影楓,冇有等來最好的時機,這段緣分即便冇隔著生死也隔了一道鴻溝。

魏承澤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冇能說出來。俞菀璿的顧慮冇有錯,影楓此生若不回帝京,隻是個在邊境的將軍,他娶什麼人可能不會有人在意。可偏偏他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如今更是被先帝封王,輔佐幼主。這樣的身份就讓他不再能自由決定自己的親事。

東齊尋常男女之間婚配都要問家世,更何況是像揚影楓這樣家世,俞菀璿身世模糊,無父無母,與揚影楓相比何止是雲泥之彆,惠景帝若還在都不一定會同意這門婚事。

“那你以後打算如何?”魏承澤聲音微沉。

“迴歸到屬於我的江湖中去。”俞菀璿扭頭看向窗外,鵝毛般的大雪從天上落下,紛紛揚揚,十分好看。她把手伸出窗外接了一片雪花,冰冰涼涼的雪花一下子融化在她的手心。俞菀璿笑著問魏承澤,“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魏承澤愣了一下,問道:“是什麼?”

“國泰民安。”俞菀璿笑了笑,“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下得很大,明年一定是個很好的年份。”

魏承澤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隻是看到她眼中的一些東西彷彿被這冰冷的大雪澆滅。隻好苦笑道:“下這麼大的雪,明天也許我們我們還要被困在這上灣鎮。”說罷忽然又想到,也許現在的俞菀璿是想要這場雪下久一些吧。而他也想讓這場雪下久一些,他與她可以單獨相處的時間在這輩子也許就隻有這麼短短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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