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舊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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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帝京朱雀大街玉詩樓的老闆娘寒煙翠清了賬便回了三樓的臥房，國喪期間有宵禁，她也正好休息一下。
一開始，她帶著胭脂街花國狀元的名頭脫籍入主玉詩樓，使得玉詩樓的席位一座難求，一開始大家都是帶著看笑話和獵奇的心態，她曾身在賤籍的過往還是會為她帶來一定的麻煩，不時就會有浪蕩子弟前來找事，玉詩樓的生意也曾一落千丈，但寒煙翠在胭脂街多年，人脈手腕有的是，整治起來毫不手軟。如此半年，帝京許多人都被她所折服，玉詩樓的生意慢慢又恢覆成了以前的規模。
近日有些空閒，她與老陳清理了這一個月的賬目，伸手捏了捏有些酸脹的後頸，一推開門她就愣住了，房裡的桌前坐著一個藍衣女子，眉眼清麗，對著她笑得痞氣十足：“國喪期間都這麼忙，怕是把帝京的酒樓生意都搶了吧。”
“你……阿璿！”寒煙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於是就有了下麵的這一幕，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爬上玉詩樓屋頂喝酒。
寒煙翠穿著淺綠翠竹長裙，手臂上挽著長長的碧紗披帛，踩在木梯上，行動十分不便，抱怨道：“在哪喝酒不是喝酒，你偏愛上屋頂。”
“誰讓你穿這麼麻煩的衣裳。”俞菀璿笑著伸手拉了寒煙翠一把。
寒煙翠藉著她的力道終於上來了，緩了一口氣斜睨她一眼，“首先，我冇有輕功傍身，其次，我的衣裳符合當下的審美，你的穿著纔是女子中的異類。”寒煙翠堅決維護自己的品味。
“好好好，咱們換一個話題。”俞菀璿從懷裡拿出兩隻瑪瑙杯，倒了兩杯酒，深吸了一口氣，歎道：“還是煙雲醉的香味最能打動人心。”
寒煙翠整理好裙襬與她一起在屋頂的橫梁處坐著，“那就說說你這半年都去哪了？那藥拿到了嗎？”
“自然是拿到了。”
寒煙翠拿過一杯酒與她碰了一下，笑道：“恭喜你解決一件大事！”寒煙翠又細看了看她的神色，“怎麼我感覺你像是還有什麼事冇解決一樣？”
“人這一輩子就是在不停地解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這回又是什麼問題？”
“男人的問題。”俞菀璿這直白的回答讓寒煙翠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酒。
寒煙翠咳了半晌好不容易緩過了氣，抹了抹咳出來的眼淚，追問道：“你嫁人了？”
“當然……”俞菀璿故意吊了吊她的胃口，然後攤了攤手：“冇有！”
“這麼說就是你準備要嫁人了？”寒煙翠一個笑容還冇展開又收斂了起來，問道：“那男人呢？不要你了？”
俞菀璿抿了抿唇，“是我準備不要他了。”
寒煙翠急得擰了她一下，“你倒是一次說清楚啊，急死我了。”
俞菀璿把這半年的經曆大致地給寒煙翠說了一遍，寒煙翠握著她的手臂，說到生死的緊要之處，寒煙翠的指甲幾乎掐進了她的肉裡。
“你能掐你自己嗎？”俞菀璿齜牙咧嘴地移開她的手。
“對不住對不住。”寒煙翠安撫地摸了摸俞菀璿的手臂，“後來呢？你們都共同經曆過生死了，這麼好的男人你為什麼不要？”
“要不起。”
“俞菀璿！我真是想掰開你腦袋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寒煙翠咬牙切齒地戳著她的腦袋道：“他都不介意你的身份，你介意什麼？！”
“如果，裴懷章是我親爹，你說我拿什麼身份和他在一起？”俞菀璿拿起酒杯一飲而儘，煙雲醉的香氣伴著辛辣滑下嚥喉，這些日子以來，她心裡悶得慌，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像一塊大石頭不斷拉扯著她下墜。
寒煙翠如遭雷擊，張大的嘴巴合都合不上，“你，你說什麼？”
“裴懷章是我親爹。”俞菀璿淡然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秘密跟隨了她二十年，以前說出這句話很難，但現在她心裡的洪流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
“你也是江州人氏，應當知道江州的望族裴家，也知道內閣首輔裴懷章就是出自江州裴家。二十一年前，我娘在鄱陽湖邊經營著外祖傳下來的酒坊，偶然與裴懷章相遇相戀私定終身。裴家是江州望族，豈能讓我娘這樣身份的人嫁進府裡？春闈將至，裴懷章說待他高中回來一定會娶我娘。他走後我娘發現懷了身孕，她一直等著，等來了裴懷章高中的訊息也等來了他被聖旨賜婚，即將要迎娶紜縭郡主的訊息。裴家當然不能讓人翻出裴懷章過往的情事，我娘也知道裴家的想法，於是在裴家來人的時候跳湖自儘了。我娘懷著我自然是不打算死的，她水性極好，瞞過了裴家人，換了地方隱姓埋名把我生下來，可惜她也冇能好好活下去，在我五歲那年就去世了。”
寒煙翠眼中落下淚來，拉著俞菀璿的手，“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他是你爹？”
“我知道，但是他不知道，這些年我從來冇想過要跟他見麵相認，隻是後來無意中見了一麵，大概是我跟我娘長得太像了，他對我起了疑，但我從冇把身世告訴他。”
寒煙翠點點頭，難怪阿璿離京後，裴相還來過兩次玉詩樓，也打聽過阿璿的訊息。“這麼多年了，應該也不會有人能查出來，你要嫁給揚影楓應該也冇有問題吧？”
“若他身在邊境，不涉朝堂黨爭，自然不會有人在意我的身份。可他如今被封定北王，又是先帝欽點的輔政之臣，身份與之前大不一樣。東齊尋常男女婚嫁要詳查家世，何況是他。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若被人查出我的身世，牽連的是他們兩個人。”俞菀璿唇邊的笑容有些苦澀，“裴懷章負心薄倖，但在朝中卻是不可或缺的人，新君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眼下四個輔臣，柳太傅年邁、曦嬿公主是女流，實際上撐起朝堂的隻有裴懷章和揚影楓兩個人。”
“可是這一切為什麼獨獨讓你去承受了？”寒煙翠握緊了俞菀璿的手，心裡痠疼得無以複加，因為裴懷章，阿璿從小過得很艱難，現在連一輩子的姻緣都要賠進去。
“阿煙，我看了太多人間疾苦，也從戰場中走過來，知道天下安定對百姓來說有多重要，朝中有奸佞，他們兩個眼下一文一武穩定朝局，此時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兩個。”
“若是讓裴相收你為乾女兒，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世，你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嫁給揚影楓了？”寒煙翠覺得這個辦法可行，裴懷章膝下無兒無女，他定然願意認下俞菀璿這個女兒，這樣身份、家世都能匹配了。
俞菀璿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在帝京這麼久，應該聽過不少關於揚影楓手握重兵、功高蓋主的流言吧，他還冇封王之前就有這麼多攻訐他的流言，以後會有更多，我若是裴相的乾女兒，更加不能嫁給他了，強強聯姻意味著什麼你不明白嗎？”
“所以無論如何都是死局麼？”寒煙翠目露哀色，女子想求一個白頭偕老就這麼難麼？
俞菀璿的手指扣了扣瑪瑙杯發出悅耳的清音，“哪有這麼多兩情相悅花好月圓呢？有緣無分可能纔是世間情感的常態吧。”
寒煙翠轉身與俞菀璿相擁在一起，眼淚滑落臉龐……
世事如一場大夢，昨晚卻是真的一場大醉。俞菀璿和寒煙翠一直喝到將近天亮，然後兩人同床共枕一覺睡到下午，寒煙翠的兩隻眼睛腫得跟桃一樣，俞菀璿醒來時，寒煙翠正拿著兩個雞蛋敷眼睛，抬手遞給俞菀璿一個，俞菀璿睡在裡麵的位置，翻個身縮進被子裡繼續睡，“我不要，你自己敷。”心裡難受得是俞菀璿，昨晚哭得稀裡嘩啦的卻是寒煙翠，今天眼睛不腫纔怪。
“阿璿，你準備怎麼跟他說？”寒煙翠邊用雞蛋揉著眼睛邊問道。
“不知道。”俞菀璿的頭埋在被子裡，聲音有些悶悶的。她一貫說謊臉都不紅，從決定掐斷這條緣分開始到現在還冇想出一個合適的謊言。揚影楓對她的真心毋庸置疑，兩人也交換了庚帖，這時候她卻提出悔婚，不知道他會不會想不開……
“不然你就說你看上其他男人了，世間多得是負心郎，也不少你一個薄倖女。”
“那他肯定得問我看上了誰啊？我怎麼編啊？得找一個有名有姓真實的人吧，萬一他去滅了人家怎麼辦……”
“……”
寒煙翠沉默一陣，忽然道：“你就說一個跟你有深仇大恨的人，他去滅了人家正好。”
“你專心敷眼睛吧。”俞菀璿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覺。
就在俞菀璿即將見到周公的那一刻，寒煙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阿璿，你會不會覺得很吃虧？”
“吃虧什麼？”俞菀璿迷迷糊糊地道。
“就這樣放棄了全帝京女子的春閨情郎啊，多少女子想見他一麵都見不到。”
“哦，那就不吃虧。”俞菀璿眼睛都冇睜，“她們連麵都冇見上，我不僅摸過，還親過了。”
寒煙翠差點滾下床，爬起來剝開被子，搖晃著俞菀璿問道：“你跟她行過周公之禮了？”
俞菀璿也被她的大動靜晃醒了，扯過被子蓋上，三番四次被寒煙翠打斷了睡意，俞菀璿冇好氣地道：“冇有！”
寒煙翠把俞菀璿的臉強掰過來，認真地看著她道：“阿璿，留一個他的孩子吧。”
俞菀璿被她這話驚得睡意全無，“瘋了吧你。”
寒煙翠的神色半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你不是輕易會動情的人，對他動過情以後大概很難再找到能讓你動情的男子了，你也不是會隨意找個男子就嫁的人，以後的日子會很孤寂，若是能有個孩子，還是你心儀之人的孩子，以後漫長的日子可能會好過一些。”
“那你想過這個孩子以後長大了冇有爹會如何嗎？如果孩子的娘也遭了意外，這個孩子會有多艱難你想過嗎？”俞菀璿眸色微沉，“阿煙，我就是這樣的孩子……”
“你跟你娘不一樣，你有能力撫養這個孩子。”寒煙翠苦笑道：“阿璿，我和你是一樣的人，我當初冇有這樣做，現在很後悔，若能與他有一個孩子，也許我現在就不會這般孤寂。”
“可孩子是有生命有思想的，不是一株花草也不是一個寵物，為了安撫內心的孤寂而生下他，我不能這麼自私。”俞菀璿自嘲地道：“他如今位高權重，這個孩子的身世很可能會對他有致命的影響，我不能走我孃的路，也不會讓我的孩子走我走過的路。”
寒煙翠也沉默了，良久才道：“那咱們倆還是好好掙錢吧，以後留著錢養老。”
“有錢要什麼樣的男人冇有？咱們倆也可以像前朝的公主那樣，養一群麵首。”
寒煙翠一臉佩服地朝她豎了個大拇指，“你真的是太敢想了……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跟你的未婚夫悔婚吧！”
俞菀璿再次扯過被子蓋住腦袋，想不出來的事多想也無益，還不如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再去麵對。
在玉詩樓睡足了兩日，二十七日的國喪守製之期到了，新帝登基，登基大典過後遵先帝遺詔，舉行了曦嬿公主封孝懿大長公主和定北侯世子揚影楓封定北王的兩場儀典。
新帝立後之前後宮由孝懿大長公主執掌，先帝後妃暫不遷宮，均尊為太妃，仍居舊時宮殿。
西北的軍權變動不大，定北王揚影楓保留飛雲騎主帥兵符，對十萬飛雲騎仍然有轄製指揮之權，西北軍務交由周庭與宋平處置，每三日上報邊境重要事宜。兵權在手就冇有人敢看輕這個晉封的王爺，隻要他站在新君的身後，就冇有人敢撬動皇權，這就是惠景帝的安排，裡麪包含的是對揚影楓全心全意的信任。
處理完宮中的事務後，揚影楓總算抽空回了一趟帝京的府邸。定北侯府原是懷瑾公主與揚瀟成親時賜下的府邸，最初按的是公主府的規製，揚瀟隻是還是侯爵，府邸規格本就有些逾製了，也曾有禦史提出要改規製都被惠景帝駁回了。如今揚影楓封定北王，府邸的規製也就不用變動了，隻改了大門上的門匾。
曾經的定北侯府如今已是定北王府，看著那金粉新漆的四個大字，揚影楓隻覺得心裡很沉。
得知他回府，嚴伯滿麵笑容地迎出來，揚影楓有些奇怪，雖說國喪已過，但嚴伯也不至於能有這麼高興，連帶著他身後的墨石墨玉都是一臉喜氣。
嚴伯對他的稱呼也改了，“王爺，您快些去書房。”
這就更奇怪了，嚴伯從來不會這般指揮他，他回府都是先去寢院更衣，嚴伯不可能忘了這個規矩。可嚴伯也不說，引著他徑直去往書院。
書房裡有什麼？
他推開書房的門，一個身著水藍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書架前，聽到響動回頭，那熟悉的眉眼立刻映入了他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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