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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墨 作品

第7章 曦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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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詩樓後院的閣樓上,俞菀璿躺在一張竹搖椅上嗑瓜子,一旁的韓羽皓一邊收拾著行裝一邊埋怨她:“即便是馬驚了險些撞上裴相的馬車,你也不該這麼出風頭,魏承澤不也追來了麼?”

俞菀璿剝著瓜子閒閒地道:“魏承澤降不住那匹烈馬。”

“揚將軍不也在麼?”

“我哪知道他在裴懷章的馬車裡,如果我知道他也在我就不管這閒事了。”

“不行,我不走了。”少年將行囊丟到了床上,“冇我看著你,你一定要惹事。”

俞菀璿頭疼扶額,她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攤上這麼個像爹一樣的弟弟,她這時還隻能好言哄著他,舉起手:“我發誓行了吧,我發誓不出頭不惹事,解決好這裡的事就去青州找你。”

少年半信半疑地看著她,最後再問了一次:“你對揚將軍真的冇有一點喜歡嗎?”

俞菀璿感覺頭更疼了,這小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會認為她喜歡揚影楓,“我就見過他幾麵,怎麼就喜歡他啊?再說了,論起來他還得叫我一聲師姑,我們差著輩呢。”她不想繼續被這小子嘮叨,於是找了個藉口開溜:“我去找找孟叔,看看路上還要再準備些什麼,你慢慢收拾東西。”

六月的天變化多端,早上還晴空萬裡,下午就陰雲密佈,俞菀璿回來的時候韓羽皓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但人卻不見了。

傍晚天空下起了雨,城門外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俞菀璿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給韓羽皓理了理髮帶,不經意間,這小子已經和她一般高了。俞菀璿叮囑道:“路上彆惹事。”又朝駕車的那位魁梧的中年漢子道:“孟叔,辛苦你路上多看著他。”

老孟回道:“放心吧,姑娘,我一定將小公子平安送到靜海寺。”

“好了,上車吧。”俞菀璿拍了拍韓羽皓的手臂。

韓羽皓忽然笑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直覺告訴俞菀璿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她眯了眯眼盯著他:“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韓羽皓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把你的畫像送進了定北侯府。”

就在俞菀璿準備捏死他的時候,韓羽皓矯健地跳上馬車,老孟也十分配合地一揚馬鞭,馬車便沿著青石官道而去。韓雨涵掀開車窗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個藍衣女子撐著油紙傘站在雨中風姿出塵,他卻驀然心底一沉,彷彿一彆就再也見不到,他握緊了窗欞想看清楚,但雨幕中那道身影漸漸模糊。

送走了韓羽皓,回到閣樓裡,冇了他的絮叨,身邊好像一下清冷了。推開窗戶,屋簷上的雨水落下來,夏夜的風裹著細雨吹到俞菀璿的臉上。

她的眼眸裡浮上了一絲黯然,竟然還是見到了,她曾在暗夜裡偷偷地見過他,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今天這猝不及防地相遇可能會導致某些不可預見的後果,俞菀璿嘲諷地勾了勾唇角,過兩日了結了所有的事情,她也該走了。

昨日的雨直至半夜方停,清晨的初霧峰上空氣清新如洗,草色青翠欲滴。華嚴寺內的僧侶正在大雄寶殿內做早課,渾厚整齊地誦經聲滌盪著塵世的紅塵氣。寺後的小院落內茶香嫋嫋,一代高僧神色肅穆,在茶案後挽起袍袖朝茶盞裡注水,滾燙的沸水如銀龍點水,準確的注入茶盞之中,盞中的茶葉漸漸舒展,溢位青碧之色。

這等一流的茶藝世所難見,然而茶案對麵盤膝而坐的女子顯然無心觀賞,隻一心把玩著手中一顆碩大的明珠,嘖嘖稱讚:“這顆東海明珠可真是漂亮呢!老和尚,借我拿回去玩幾天吧。”

“那怎麼行!這可是供奉菩薩冠頂的明珠。”在一旁燒水的小沙彌明遠忍不住大聲反駁道。

自從明遠被師父派來伺候師祖,他就看這藍衣女子不順眼,隻要師祖回寺,這女子便時常來寺裡挑釁武僧,寺裡的武僧每次都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師祖對此卻一笑置之,還經常請她品茶!以他的修為實在不能理解師祖的做法。

可這次她也太過分了!那晚不僅破了師兄們辛辛苦苦練的陣法,讓師兄們鬱悶了好些天,今天甚至還躍上菩薩金頂取下了冠頂的夜明珠來把玩還算帶走,這不是褻瀆菩薩麼?!

俞菀璿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拋著手中的夜明珠笑道,“出家人應該無嗔無怒,視金銀如瓦礫視錢財如糞土,小和尚如此執著於一顆明珠想來六根未淨,看來我要提醒一下你師父罰你多抄幾遍經書。”

“纔不是!”明遠氣結,小臉漲得通紅,一時卻不知如何反駁。

“明遠下去做早課吧。”慧覺大師麵帶笑意緩緩道。

“是,師祖。”明遠恭敬地合掌行禮,走之時還不大甘心地瞪了藍衣女子一眼,那藍衣女子卻回了他一個鬼臉,小和尚心中又是一陣氣悶。

慧覺大師滿臉無奈地笑了笑:“羽皓走了你就來折騰明遠,愛捉弄小孩子的毛病一點都冇變。”

俞菀璿嗤笑道:“明遠小和尚比韓羽皓好玩多了,那小子從小就愛板著一張臉,怎麼逗都不笑。”

“可他對你卻是關心備至,昨日他來了華嚴寺,又一次問起關於你的劫數之事。”

俞菀璿目光平靜地笑了笑道:“是劫躲不過是緣避不了,又何必徒增煩惱。我今年二十歲,走的哪一步不是劫?出生無父,幼年喪母,還成了淬月之主,即便一步一劫也活到了現在。”

“你自小聰慧,心境開闊,從不糾結於過往,為師甚是心安……”慧覺大師微笑的看著她,充滿智慧的眼神中透著欣慰,“這十年對你悉心教導,如今你的身手在這世間已是少有敵手,淬月鑄成之初並非邪劍,乃執劍之人怨生心魔,嗜殺成性而致劍下亡魂無數。淬月擇你為主,若有一日你心生執念,怨憤難平,極有可能會被淬月反噬。”

俞菀璿笑容淺淡:“生而為人,怎麼可能冇有執念呢?”

“佛說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璿丫頭認為哪一苦是為最苦?”

思慮良久,俞菀璿緩聲道:“也許是‘死’吧,最近總是夢到我娘,她離世時我還太小,現在倒是越發能憶起她的樣子。我不相信來世,就算有來世我也不會再有這一世的記憶了,所以我很惜命,老和尚大可放心。”

“對你的父親也不再有怨恨了麼?”

俞菀璿唇邊帶著笑意,眼眸中卻是漠然:“怨恨他我娘也活不過來了,我自出生起就冇見過他,他也不知曉這世間還有我的存在。說到底終究是我娘與他的恩怨,與我何乾?情之一字,最是傷人,我娘這短暫的一輩子就困在執念裡麵,放不下解不脫。”

慧覺大師眼中有一絲不忍和心疼,小小年紀便經曆這諸多苦難,幸而她天性爽朗開闊,隻是……“所以你便心如霜雪,摒棄情緣了麼?”

俞菀璿打了個哈欠:“現在這般日子過得舒心自在的不是很好麼?你也說了我命中帶劫,又何必去連累他人?”

“唉……丫頭……”慧覺大師歎息一聲,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情”之一事都看得太過透徹,她一直說韓羽皓少年老成,其實她纔是真正的心緒淡漠,二十歲的年紀比一個修心幾十年的大和尚都通透,不過這樣也好,心有執念必會被淬月所傷。

此時太陽已漸漸升高,山下的大殿旁響起三聲厚重的鐘聲,預示著早課的結束。俞菀璿看著山下大殿裡僧人們魚貫而出的身影道:“墨蓮子還是冇有訊息麼?”

慧覺大師一頓,歎道:“老衲四處雲遊尋訪多年也冇能找到墨蓮子。”

俞菀璿道:“他的寒毒如今越發難抑製,來帝京兩年也冇有得到墨蓮子的訊息,或許該去彆處看看,他的時間不多了。”

此時,寺中住持智光大師在院門外道:“師叔,諸位娘娘和公主的鑾駕已到山下,請師叔一道前往山門。”

“好。”慧覺大師應了一聲,叮囑俞菀璿道:“法會結束後你再去大殿,彆惹事啊。”

俞菀璿白了他一眼,道:“讓明遠小和尚送一份齋飯上來,我大清早就過來還冇吃早飯呢。”

在山下大殿的明遠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估計聽到這個訊息對俞菀璿的怨念又會加重一層。

藍衣女子在山中小院安靜地吃早飯,山腰的寺中卻熱鬨非凡。幾百名禁軍將寺廟圍得水泄不通,一副華麗的鑾駕由山門依次而入。華嚴寺本就是皇家寺院,每年六月二十五皆由皇後帶領高品階的妃嬪和公主到華嚴寺禮佛,為天下及百姓社稷祈福。敬賢皇後仙逝後,聖上未再立後,此次祈福禮佛由三皇子生母榮妃主理。

大殿裡,香案蒲團祭禮齊備,以榮妃為首,後宮的各妃嬪公主依照品級在大殿裡排開。上香、獻花,注油、點長明燈……繁冗複雜的祈福儀式,眾後妃及公主皆容色沉靜肅穆,一絲不苟。儀式過後已近午時,寺裡早已備下豐盛的齋飯,用過午膳後由慧覺大師講授法課。申時三刻,法課畢。後宮妃嬪公主皆是柔弱嬌貴的主子,折騰一天下來早就累得不行,由寺僧帶領去往寺內早就安排好的房間休息。

太陽下山後,山裡便籠上了一層輕霧,寺僧做完了晚課也各自休息去了,大雄寶殿裡安靜了下來,隻餘佛前悠悠的燭火在微微晃動。曦嬿公主虔誠地跪在佛前的蒲團上,十七歲正是最活潑的年紀,她身上偏偏帶著不符年齡的沉穩端莊還有通身皇家的貴氣,許久,她緩緩睜開雙眼,環顧著寬大的大殿似乎在尋找什麼,良久,終是微微歎息一聲。

“曦嬿公主殿下可是有什麼煩惱?”一道清越且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曦嬿公主抬頭望去,高大的釋迦牟尼佛,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施與願印,微微垂眸,帶著慈悲的微笑。一位女子坐在佛陀的蓮花座上,雙手支著下巴,眉眼間帶著調侃的笑意,藍衣長髮,清麗灑脫,一如兩年前初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姐姐!”曦嬿公主綻開一個微笑,明豔照人,輕聲嗔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快下來吧,怎可這般褻瀆佛祖呢?”

俞菀璿挑眉笑道:“眾生法相,萬有皆空,我心明淨,何來褻瀆佛祖?”

曦嬿公主看著她,如水的眼眸中有著真誠的羨慕:“你總是這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真好。”

“眾生有眾生的苦惱,公主不愁衣食住行,不愁柴米油鹽倒是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羨慕。”俞菀璿旋身躍下,盤腿坐在蒲團上道。

曦嬿公主握著俞菀璿的手道:“這一年來姐姐可還好?”

“我好得很。”

“姐姐不要再做影子盜了,自從父皇命魏承澤為皇城司副指揮使我每日都在擔心你,一直讓玲瓏打聽,每次聽到他們說找到影子盜的蹤跡了我都會膽戰心驚。”

俞菀璿朝她眨了眨眼,絲毫不在意地道:“你放心,魏承澤可抓不到我,而且找不到墨蓮子,我準備離開帝京了。”

“姐姐還會回來嗎?”曦嬿公主的心驀然一沉。

“也許不會了。”聽到這個回答,曦嬿公主的手不由自主抓緊了俞菀璿的手。對她來說,俞菀璿不僅僅是救命恩人。

母後膝下隻有她和永璟,母後逝後,太子年幼,宮中妃嬪便如餓狼一般環伺在周圍,父皇操持國事,並不能將他們姐弟保護得滴水不漏。她身為長姐默默地替幼弟擋著周圍的明槍暗箭。

兩年前的六月二十五日,她在華嚴寺大殿上為母後祈福,誰料殿中檀香被換成了迷香,她險些遇刺,是那晚這突然出現的藍衣女子救了她一命,那灑脫爽朗,滿麵笑意的藍衣女子自稱是影子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一晚,陳淑儀莫名其妙地受到了驚嚇,回宮後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口中一直唸叨著皇後孃娘饒命,而陳家接著也被影子盜光顧,不僅丟了許多財物,還丟了多年貪墨受賄的賬冊,第二日一早,這賬冊就出現在了京兆尹的桌麵。冇有懸念,陳家被革職查辦,陳淑儀打入冷宮。

陳淑儀冇有生育,最大的可能便是當了淑妃或者榮妃的棋子,按照舊例,原本永璟十歲再封東宮,因為這事,父皇提前將八歲的永璟封為太子,入主東宮,連東宮服侍之人都親自挑選,徹底斷了後宮的黑手。可以說若冇有這個藍衣女子便不會有今日的曦嬿和永璟,她對這個藍衣女子又何止感激這麼簡單?

“曦嬿,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們有幸能共同走一段,但是後麵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曦嬿公主忽然落淚,傾身擁住她哽咽道:“我知道,姐姐的恩情曦嬿銘記在心。對不起,姐姐幫我良多,而我卻冇能幫姐姐找到墨蓮子。”

“墨蓮子本就世間罕有,你不必介懷。”

曦嬿抱著她不願放手,第一次相見就救了她,第二次相見開解她,讓她明白世間之苦總有辦法化解,給予她成長的力量,而今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良久,俞菀璿拍了拍她的背道:“天色晚了,公主該休息了。”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名字嗎?”

“我叫阿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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