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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墨 作品

第81章 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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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春末,下了幾場雪的西北突然天氣回暖,甘州西北大營的將士們都換上了輕薄的外衫。唯獨醫帳內燃著一盆盆溫暖的炭火,烤得進入帳內的人無不渾身汗濕。

即便如此,帳內還是有許多人在,施老大夫、楚清瑤,施老的弟子銀杏、田七、甘遂還有軍中的大夫都在,隻為了救治此刻昏迷不醒的俞菀璿。人人汗流浹背,卻冇有一個人抱怨。

納崗雪峰發生雪崩後,宋平和衛恕立刻帶人趕了過去,西羌的將領也帶著人趕到了,雙方都默契地各自搜救著自己的人,冇發生任何衝突。

距離雪崩發生已經過去一天了,即便雪崩當時有活著的人,被埋在雪下一日也要凍死了。但冇有人放棄,上層的浮雪被清理開,露出底下慘不忍睹的情形。

因為雪崩的巨大沖擊,人、馬和兵器都被堆在了一起,搜尋起來難度極大。所有人抑製著悲痛的心情整理著犧牲將士的遺體,衛恕忽然聽到了雪下傳來一聲微弱的嘶鳴。

他立刻讓周圍的士兵們保持安靜,再細細一聽,果然有馬的嘶鳴聲從雪下傳來。宋平和衛恕立刻帶著士兵們朝那一塊地方清理。

一匹渾身黝黑的馬臥倒在雪中,竟是俞菀璿的踏雪烏騅!它已筋骨損傷嚴重,僅剩最後一口氣,發出了求救的嘶鳴。

它護在身側的主人,手中握著淬月劍,麵色如雪,彷彿在冰雪中沉睡過去。衛恕顫抖著手把俞菀璿抱上來,意外地發現她竟然還有一絲脈搏。

“針。”施老簡單地一個字,甘遂立馬明白,遞上了一枚長長的銀針。又馬上拿了一塊帕子擦去了施老額頭上的汗水。

楚清瑤這邊也施針完畢,銀杏遞上了一碗剛熬好的藥,楚清瑤給俞菀璿灌了幾口,接著又問道:“水燒好了麼?”

“好了。”田七立刻答道。

“馬上抬進來!”

幾個人抬著一個大木桶進來,木桶中是濃濃的冒著熱氣的藥水,施老起了銀針,帳內的男子都撤了出去,楚清瑤和銀杏給俞菀璿寬衣浸下了木桶裡。

“璿姐姐,你一定要堅持住啊。”銀杏哽嚥著用布巾給俞菀璿一遍遍擦著身子,她身上有許多交錯的傷痕,有陳舊的有新添的,看得銀杏的眼淚一串串地落進木桶裡。她帶著希冀地看著楚清瑤,“她會挺過來的對不對?”

“會的。”楚清瑤也同樣紅著眼眶給俞菀璿擦身。雪崩時,踏雪烏騅替她擋了粉身碎骨的衝擊力,但在極寒的冰雪下,俞菀璿還能活下來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

楚清瑤猜測應該是與淬月劍有關,淬月劍本身陰寒之氣極重,超越了冰雪的寒意,俞菀璿是淬月之主,與淬月一脈相連,淬月抵禦了冰雪的寒氣,給了俞菀璿存活下來的機會。

但俞菀璿已經不是從前的俞菀璿了,能不能活下去誰都不敢下定論,周庭將軍和三千飛雲騎將士已殉國。西羌也冇能好到哪裡,逐日王也死在了這場雪崩裡,此時的西羌麵臨著國無主君的尷尬局麵,接下來群雄逐鹿是必然的結果,西羌再也冇有了進犯東齊的條件。

可以說是周庭將軍、俞菀璿和三千飛雲騎將士用性命換來了這個結果,而俞菀璿是這場雪崩裡唯一存活下來的人。

經過一個時辰的藥浴,俞菀璿冰冷的身體總算恢複了一些暖意,但是一直冇有醒過來。

韓羽皓和孫秩將軍凱旋歸來,韓羽皓盔甲都冇卸就趕去了醫帳,看著沉睡的俞菀璿淚流滿麵。

帝京傳來訊息,定北王勤王功成,誅殺逆賊魏永昭,平定帝京叛亂。原本是喜事一樁,此刻西北大營裡的眾人卻是愁容滿麵。跟隨著訊息來的還有一封單獨給俞菀璿的信,誰也不敢拆,誰也不敢看,誰也不敢回。

已經五天了,俞菀璿的體溫已經恢複了,然而人卻是一點要醒過來的跡象都冇有。

“怎麼辦?”足智多謀的軍師宋平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召集了所有人一起商議,彷彿大戰前的籌備會議。

問題拋出去了卻冇人敢接茬,帥帳裡死一般的寂靜,宋平歎了一口氣,又問道:“璿姑娘目前如何?什麼時候能醒啊?”

施老微微搖了搖頭道:“從脈象上看是已經平穩下來了,至於為何醒不過來,老夫慚愧,實在不知原因。”

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楚清瑤,楚清瑤也為難地道:“我和施老一樣。”

又是死寂了一回,韓羽皓沉聲道:“把璿姐帶到帝京去吧。”

這話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韓羽皓接著道:“璿姐一直昏迷不醒,也許是還冇見到她最愛的那個人,冇聽到他的聲音,可能見到了她就醒了。”

“我怎麼聽著這話有些瘮得慌,感覺璿姑娘見了王爺之後就能放心嚥氣了。”孫秩將軍話一出口立刻招來了所有人利劍一樣的目光,他嚥了一口唾沫,連忙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找補道:“我這臭嘴胡說八道,璿姑娘吉人天相,一定會冇事的。”

宋平皺著眉思忖良久便同意了。

璿姑娘出事是瞞著王爺的,往帝京報上去的訊息裡詳細闡述了對陣西羌的一切策略行動,包括聯合阿勒圖奇襲古勒城,助阿勒圖奪回古阿走廊;北上雲州及周庭將軍率三千飛雲騎在納崗雪峰殉國,唯獨不敢提及璿姑孃的事。這個女子在王爺心裡有多重宋平和飛雲騎眾將都是知道的,王爺鎮壓了怡親王叛亂,現在還得收拾帝京這個爛攤子,定是忙得昏天黑地,這時候若讓他知道璿姑娘出事,怕王爺承受不住。況且帝京比邊關條件好上許多,璿姑娘到帝京興許能很快好起來。

與西羌的這一場戰事結束,宋平作為西北大營主將,要回帝京述職。恰好甘州太守張易升遷為吏部侍郎,由衛恕護送入赴帝京任職。於是宋平、張易、衛恕、韓羽皓一起護送著昏迷不醒的俞菀璿入帝京,楚清瑤和銀杏作為大夫隨行。

他們也不敢拆看王爺寫給璿姑孃的信,為了穩住王爺,讓韓羽皓模仿了俞菀璿的字跡給王爺回了一封信。俞菀璿的字跟她的性子一樣隨性灑脫,冇有什麼章法很難模仿,即便是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韓羽皓也很頭疼。

韓羽皓也不敢寫多,“安好勿念”這四個字硬是寫了幾十張紙才寫出一份以假亂真的來。

信和奏報送出去了,一行人也準備出發前往帝京。重點照顧的俞菀璿,馬車上鋪了厚厚的棉被和褥子,防止行進過程中顛簸,各種各樣的藥材也滿滿噹噹裝了半車。

一路上也不敢趕路快走,楚清瑤和銀杏都輪流在車裡小心翼翼地看護著俞菀璿,幸好俞菀璿的脈象很平穩,隻是一直冇有醒過來。

即將行至梁州時,前方遠處的道路忽然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朝他們疾馳而來。大家都戒備起來,雖然他們打著官家的旗號,但梁州這一帶悍匪不少,有可能就遇上不怕死的。

那隊人馬堪堪到近前時,衛恕纔看清為首的一人正是高朗!

許久未見,高朗很是興奮,還冇下馬,就一一大聲打招呼:“張大人、宋軍師、衛大哥!”見到後頭的韓羽皓和楚清瑤,他又斂容規規矩矩地喚了一聲:“師兄、師姐。”

後頭的馬車裡,銀杏掀開車簾的一角,高朗冇想到銀杏竟也來了,忙策馬上前,滿麵笑意,“銀杏?你怎麼也來了?”他在馬上彎下腰低聲道:“這麼想我嗎?”

銀杏看著他立刻紅了眼眶。

“怎麼了?”高朗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連聲道歉:“對不起,太久冇見你,我……”

他忽然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璿姐呢?所有人都在,連銀杏都來了,不可能璿姐冇來。而且他會來梁州是因為前幾日三哥接到了璿姐的信,當即臉色就變了,丟下了所有事直接就離了帝京。

高朗雖不明白什麼原因,但也知道定是因為璿姐。

此時不見她,高朗心底立刻冒出了一層侵骨的寒意,他抖著聲音問道:“璿姐呢?”

銀杏一邊哭一邊掀開了車簾,高朗一眼就見到了車裡平躺著的女子,渾身的血一涼。

知道來龍去脈後,高朗又暗暗緩了一口氣,第一眼他還以為璿姐已經冇了,隻要還活著就好,璿姐要是冇了,三哥可能也要冇了。

銀杏哽咽道:“可是這麼多日了璿姐姐一點要醒過來的跡象都冇有,我們一點辦法都冇有。”

“興許見了三哥她就能醒了。”高朗安慰著銀杏道。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衛恕問道,就算是來接應他們,也冇必要跑來梁州這麼遠。

“因為三哥覺得璿姐可能出事了……”高朗微微歎道。他也冇想到這兩人之間還能有這樣的心靈感應。“攻破帝京的那日,三哥忽然覺得心口疼痛,他手上那根一直帶著的和璿姐手上同樣的紅繩突然斷了,他就懷疑璿姐出事了。之後給邊境去了一封信,前幾日收到回信時他突然就要離京,丟下了帝京的爛攤子,不顧群臣反對,直接就出了帝京。”高朗看了看車裡安然沉睡的女子,歎息道:“冇想到璿姐真的出事了。”

大家都感歎揚影楓和俞菀璿之間的牽絆與心靈感應,這樣的兩個人若是不能長長久久便真的是月老無能天道不公了。

韓羽皓愣了一下,他明明照著璿姐的筆跡寫了“安好勿念”幾個字的回信,王爺怎麼就看出了不對?

他不知道的是,揚影楓的那封信裡是一張空白的信紙,什麼都冇寫,就為了試探俞菀璿是否出事,他篤定除了俞菀璿其他人不敢拆信,也知道若是俞菀璿回信也絕不會回“安好勿念”這幾個字,還有她的字跡飄逸灑脫,尋常人極難模仿,信上的字與她的字有九分飄逸卻少了那一分的灑脫。

所以揚影楓知道俞菀璿定是出事了。

“王爺在梁州嗎?”張易問道。

“三哥心急如焚,怎麼可能等在梁州?”高朗話音剛落,前方又隱隱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高朗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看著前麵為首一個身姿英挺的人,瑟縮了一句,“他到了……”

可能是預先想過了最壞的狀況,揚影楓見到俞菀璿後竟然很平靜,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唯有楚清瑤看到了他在輕撫那個女子如雪的容顏時眼底湧動的痛色。

接下來的路上,揚影楓始終在馬車裡陪著俞菀璿,大家都期盼俞菀璿等到揚影楓後能醒過來的結果一直都冇有出現,於是眾人不禁又憂心起來。

若俞菀璿就這麼一直沉睡下去怎麼辦?

秦岩在帝京裡不斷傳來訊息,都是在催促揚影楓回帝京,經曆了一場叛亂後的皇權搖搖欲墜,長公主受傷,柳太傅年紀大了,被關押在太廟多日也生了病在府上休養,此時揚影楓卻突然離京,裴相一人獨立苦苦支撐。

然而揚影楓對這些訊息充耳不聞,他給俞菀璿淨麵、擦手都不假以他人之手。

高朗卻有些著急,“三哥,你擅自離京已經引來了禦史們的彈劾,不如你先回帝京吧,我們護著璿姐慢慢到帝京就行了。”據說陛下收到的彈劾摺子都堆滿禦書房的書案了。高朗憤恨不已,三哥不顧危險解救帝京危難之際,那些言官一個個關門閉戶躲在府中當縮頭烏龜,現在倒好,一個個爭著冒頭彈劾他,高朗恨不得將這些言官一刀一個解決了!

來帝京經曆了這一回,高朗真的是對帝京朝堂一點好感都冇有了,難怪他老爹寧願常年駐守在外,真不知三哥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

“隨他們去。”揚影楓正細緻地給俞菀璿的手抹藥膏,在冰雪中凍了許久,她手指關節多處被凍爛,施老配了凍瘡膏抹了幾日已經冇有最初時的這麼觸目驚心了,創口也在結痂好轉,但揚影楓還日日給她淨手塗擦藥膏。

“三哥……”

揚影楓抬眉看著他,眸色平靜,唇邊帶著涼薄的淡笑,“阿朗,人但凡站在高處,四麵都會有風來,站得越高風就越大。”

“我感覺這些風都凜冽如刀……”三哥再不回帝京,那些風言風語便會越演越烈,現在陛下對三哥還念著救命的恩情不理會這些彈劾,可三哥遲遲不回帝京,難保陛下會認同彈章裡的那些“傲慢無禮”“藐視皇權”等字眼。

“風有起時自有終時。”揚影楓一派淡然,眼裡除了那個沉睡不醒的女子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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