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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骨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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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秀正在房裡偷偷摸摸地看書。

母親的聲音從堂屋裡傳來。

“秀兒啊,家裡冇柴了,去後山撿點兒來。你爹要回來了。”

蘇秀聽見後半句話,捏著薄薄一張書頁的指尖顫了顫,隨即將這一頁紙胡亂揉作一團,丟到床下。

“來了。”

蘇秀的聲音嘶啞低沉,像嗓子喊裂後留下的後遺症,任誰聽到她開口都很難想象這樣嘔啞的嗓音是從一個十六歲小姑娘嘴裡發出的。

此時已近午夜子時,這座山上隻有幾戶人家,蘇秀為了防止撿柴時遇到野獸,照常把家養的大黑狗帶著出門。

“金水,過來。”

真正在院子裡打盹的黑狗一聽見聲兒,就朝蘇秀奔過去。

它是十一歲的老狗了,常年吃不到肉的生活使它渾身瘦骨嶙峋,皮毛粗糙暗淡,每每看到蘇秀時,雙目卻炯炯有神。

蘇秀五歲那年在林子裡撿到它,那時的金水像纔出生,巴掌大點,眼睛都冇睜開,渾身冇毛,奄奄一息。

眼看要死了,蘇秀抱著能活就活地想法把它帶回去,餵了幾天水,金水硬生生把眼睜開了。

賤命一條,就跟蘇秀一樣。

一人一狗,都是又黑又瘦。

上了後山,蘇秀在林子口撿柴。

白天下了一場雨,林子裡的柴大多濕軟,撿不到幾根能燒的,可蘇秀不願意再往前。深夜的樹林又黑又靜,一樁樁樹乾立在無儘的夜幕下像密密麻麻的鬼影。蘇秀不怕鬼,但她怕狗熊和豺狼。

如果現在回去呢?

蘇秀會跟她背上冇有裝柴的空揹簍一樣,被她爹一腳踹翻到牆根,再賞幾個巴掌。

“冇有柴,拿什麼燒水洗腳?這麼冷的天,你要凍死老子嗎?”

父親惡狠狠的神態劃過眼前。

蘇秀提起一口氣,抬頭看看,趁月亮冇被遮住,邁進密林深處。

秋日的林子擋不住天上降下的雨,即便往裡走,能撿的乾柴也寥寥無幾。

蘇秀扶住一根樹乾,意外地發現手邊這棵樹不過碗口粗細,砍下來燒柴剛剛好。

與其浪費時間漫無目的地在林子裡撿柴,不如抓緊眼前的機會速戰速決——砍樹劈柴是累了點,總比撿不到回去捱打好。

蘇秀反手拿起揹簍裡的斧頭,抬手落點,一下一下砍在不算粗壯的樹乾上。

金水忽然朝她身後吠了幾聲。

蘇秀隱隱感到不安,加快了砍伐的速度。

深夜樹林裡規律而沉重的動靜很容易招惹來某些潛伏在暗處的東西。

金水的號叫聲忽然小了,它齜牙咧嘴,死死盯著黑暗中某處虛空,喉嚨裡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眼前的樹乾被砍斷,轟一聲倒下,而蘇秀卻顧不得繼續將其劈開。

她聽到身後不遠處,那陣隱匿在陰影中的、潮濕而粗重的呼吸聲。

蘇秀雙手緊握斧柄,轉過身,如臨大敵地瞪著前方。

呼吸聲頓住了。

蘇秀嚥了口唾沫,從下午到晚上她就吃了一個糠餅,此刻餓得饑腸轆轆,砍伐這棵小樹幾乎耗光她剩下的所有力氣。

手裡的斧柄變的粘膩濕滑,是她掌心在不斷分泌出冷汗。

突然,一隻眼白渾濁,通體漆黑的狗熊遮天蔽日地從頭頂撲出來,鋒利的熊掌有六寸來厚,隻要一下就連可以拍碎她和金水的腦袋。

蘇秀一腳將金水踹到邊上,而後自己敏捷地躲開了黑熊這一擊。

黑熊撲了個空,與地麵沉重一撞,周身頓時飛起許多沉泥與枯葉。

它快速地起身,惱羞成怒地再次對蘇秀髮起進攻,蘇秀閃躲的速度比狗還快,眨眼間來到黑熊背後,掄起斧子對著它就是一刀。

她冇料到這隻熊的皮厚得像鐵板,斧子砍上去那一瞬,震得她整條胳膊都在發麻,下一刻,斧頭就從她手裡飛了出去。

黑熊扭頭對著她的臉來了一巴掌。

這回蘇秀躲閃不及,雖然往後退了退,仍是被熊掌一頭拍飛。

她眼前一花,甚至像聽到了自己脖子錯位的卡嚓聲,耳邊嗡嗡直響,口鼻鮮血長流。

再有意識,是被彈到樹上落下來後。

蘇秀睜眼,半個身體被打得失去了知覺,一隻眼睛也短暫地失明。溫熱的鼻血順著人中流進嘴裡,蘇秀抿唇舔了一口,自己瀕死的喘息聲一下一下響徹在耳鼓中。

狗熊一步步來到她跟前,衝她發出一聲示威的咆哮。

那張獸齒猙獰的血盆大口撥出一口熱氣,噴到蘇秀臉上,帶著股屍體發餿般的腥臭,險些將蘇秀噁心到嘔吐。

幸運的是,她肚子裡冇東西可吐。

黑熊的叫聲粗魯嘹亮,林子外的母親一定能聽到。可她在這裡與狗熊鬥了那麼久,始終冇有看見母親的身影,甚至連呼喚也聽不見。

蘇秀委頓在樹下,一根木樁刺穿了她的小腿,她無法起身,隻能半身不遂地靠樹而坐,眼睜睜看著狗熊慢慢爬過來。

金水接連發出狂吠,衝過來一口咬住狗熊後腿,眨眼便被黑熊一腳踢開。

它太弱了,又瘦又老,肉都是酸的,狗熊連吃都懶得吃。

至少蘇秀年輕。

年輕女人的肉總歸要好吃些。

狗熊四肢著地漸漸走近,像是篤定了今晚蘇秀再逃不掉,便捉弄似的不急著品嚐。

它把前爪搭在蘇秀的腿上,碩大的吻部和鼻尖沿著蘇秀的脖子往上聞,帶著腥臭的溫熱呼吸噴灑在蘇秀的頭臉,蘇秀喉頭髮緊,渾身顫抖,連話都說不出。

終於,當黑熊一口咬在她臉上時,蘇秀一手掏向狗熊的心臟處,驟然迸發出一聲大喊:“金水!”

她的掌心躥出一把幽藍的火苗,瞬息將狗熊渾身點燃。

黑熊發出一聲慘叫,猛然彈開,滾到地上,張牙舞爪地來回打滾。

它的皮燒融了,身上的藍色火光愈發幽暗,林子裡冒出肉烤熟的焦臭,狗熊的叫聲漸漸轉變為低低的□□。

隨著一聲嗚咽,它徹底不再掙紮。

須臾,火光熄滅了。

蘇秀和一旁的金水對了個眼神,一人一狗發瘋般撲上前,埋頭啃食烤熟的熊肉。

那把火看似微弱,實則將又厚又硬的熊皮熊毛燒得一剝就落。

蘇秀吃得滿口流油,打了個飽嗝後,起身接著砍柴,留金水繼續圍著狗熊的屍體大快朵頤。

至於掌心躥出的藍火——蘇秀並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第一次被逼出這個本事是在兩年前的山腳下,娘叫她去捉隻野雞又或是兔子回家,那次她在山腳遇到了兩個陌生的男人,他們發現她孤身一人,便要圖謀不軌。

那時蘇秀被兩個強壯於她兩倍的男人按在地上,就差最後一步,她絕望地哀嚎了一聲金水的名字,企圖讓這條被她留在家裡的老狗聽到她的呼喚,哪曉得剛喊完,耳邊就傳來接連慘叫。

蘇秀抬頭,兩個男人的身體從接觸她的部分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藍色的火舌燒遍全身。

他們在蘇秀眼前打滾求饒,可被這一幕活生生嚇愣的蘇秀還冇反應過來,兩個男人就變成了焦屍。

蘇秀用腳一碰,骨頭立馬成灰。

時隔兩年,這是她第二次無意揮出藍色火焰。

期間蘇秀也無數次私下嘗試過使出來,可不管喊多少次“金水”,眼前隻有家裡吐舌頭的一條黑狗罷了。

這晚蘇秀砍完柴回家,迎麵來的就是扇到她臉上的一巴掌。

父親叉腰站在門口,嘴裡叼著牙簽:“他媽的老子以為你死外邊了!”

接著又往她膝窩踹了一腳:“撿個柴撿那麼半天!”

蘇秀那條被木樁刺穿的條腿在捱了一腳後當即跪在了門檻上,揹簍裡的柴火順勢滑出來,接二連三打在她後腦勺再滾到地麵。

正往裡走的父親聽到動靜轉過身,對著她又是一腳:“跪在那裡乾什麼?老子還冇死呐!快點去燒洗腳水!要老子請你啊?”

說罷便抬手,作勢要打。

蘇秀趕緊撿了柴一瘸一拐地跑去燒火。

夜裡蘇秀睡在床上,小腿傷口處間歇傳來的疼痛使她睡不安穩,半夢半醒間,有個男人壓了上來,帶著酒臭的呼吸。

蘇秀的衣服被解開,男人的胡茬刺痛她的臉,她醒來,果然看到了蘇文強的臉。

蘇文強是蘇秀的爹,但並非親生,隻是養父。

蘇秀是娘和彆的男人生下的,她娘未出嫁時便懷了孕,偏偏相好的男人跑了,蘇秀的娘趁冇顯懷時嫁給了蘇誌強,生下蘇秀時就說是早產的。

蘇秀長到四五歲,跟蘇誌強越來越不像。蘇誌強是個長容臉,粗眉毛大鼻子的高個子,蘇秀臉小下巴尖,眉眼鼻子都秀氣,人也跟個猴子似的又黑又瘦,蘇誌強看久了,就起了疑心。

有天抓著她娘一頓好打,她娘就坦白了一切。

從此蘇誌強就不再拿蘇秀當請女兒看,隻當家裡多了個奴隸,臟活累活都讓她乾,等著年紀一到,談個好價錢就把她嫁出去。

山裡住戶少,年輕的女人也少,蘇秀越長越大,蘇誌強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兩年前的某個晚上起,蘇文強摸進她房裡,掀開她的被子。她驚恐地起身想跑去找孃親求助,一邊哭喊到喉嚨嘶啞,一邊對上了門縫後孃那雙平靜的眼睛。

娘是默認的。

娘膽小懦弱,連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她冇給蘇誌強生下親生骨肉,騙蘇誌強將她娶回家,於是蘇秀就成了娘給蘇誌強的彌補。

蘇秀從意識到這一點後就不做掙紮。

時至今日,蘇秀對夜裡這樁事早已習以為常,隻是喉嚨在兩年前哭糟了。

天大地大,她總不能逃出這個家。

陳舊的木床吱嘎吱嘎響,娘就睡在一牆之隔的房裡。

蘇秀麻木而冷靜地閉上眼——反正很快就結束了。

蘇誌強汗津津地從她身上起來,提了提褲子,回到孃的房間睡覺。

隔壁房門關上,蘇秀翻身而起,去外頭井裡打了水,潦草地沖洗過身體後,纔回來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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