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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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再次遇見少年人的時候,他又回到了廊下的長椅上,整個人團在那裡。
這種不複先前舒展的狀態引起了她的注意。
莉娜走過去,一眼就看到他把手放在左腹部的位置,有著生活經驗的她道:“默西,你吃午飯了嗎?”
“和爺爺一起吃了。”少年抬頭見到是她,很是乖巧地回答。
“那是吃多了不舒服嗎?”莉娜猜想著他胃疼的原因,“我讓費利克給你準備一碗甜湯喝。”
她摸了摸他的手,感受到了異常的冰涼,剛要再說些什麼。
“不是冷,不用加衣服。”少年人搶先道,“是受傷導致的血液循環不良。”
“你真是個小機靈鬼。”
莉娜無奈地笑了,在他身邊坐下。
過了一會。
“你感到難過的話,可以說出來。”她道,“會好受點。”
少年人轉過頭。
“精神壓力會導致軀體反應,有時會讓人噁心反胃。”莉娜道,“至少我的心理醫生是這麼說的。你還太小,我猜,你冇有應對‘失去’的經驗?”
默西搖了搖頭。
“但……我和他冇有太深的感情。”他說,“我們認識冇多久。”
“這不妨礙你覺得很糟,並且說出來和他人分享。”
莉娜想到自己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
“你的‘那時候’,很難過嗎?”少年道。
感歎這孩子的敏銳,莉娜道:“是的,我很難過,但我還有最重要的寶物,和他們在一起時的回憶。”
“但我和祖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少年很迷茫。
“那不妨說說你的第一感覺,就在眼下,就在當前這個時刻,你的想法是什麼?”
莉娜鼓勵地看著他。
終於,默西開口了。
“有一刻……”他攪著手指盯著自己外套上的刺繡,“哪怕隻有一刻,我希望世界能停下來。”
時時刻刻都在更新的動態與周遭,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嘈雜的賣場,時間在這裡被模糊與拉長,處在悲痛中的人們常常身處恍惚之中,直到某一天猛然驚醒自己是在憑藉慣性繼續生活。
莉娜表示理解。
拍了拍這孩子的肩膀,她道:“會好的。”
“現在,你可以專心欣賞科西嘉的美景了。”莉娜說,“相信我,冇有什麼比山間與懸崖上的雪更讓人平心靜氣的了。誒,你哥哥來了,可以讓他帶你去。”
銀髮的男人出現在兩人的視野裡。
少年人隻看了對方一眼就不再看了。
莉娜有點奇怪,這兩人難道是在生氣嗎?想到收養家庭和親生家庭的衝突,她將這些理解成了年輕人的彆扭,便也冇再多言,隻和伊萊先生打了個招呼,起身準備離開。
在她要走之前。
“莉娜。”少年人喊住了她。
“什麼事?”
“你的車子是不是壞了?”默西道。
“你怎麼知道?”
“你手腕上有機油痕跡,是檢查的時候打開車前蓋後不小心蹭上的吧?”
莉娜抬起手臂,還真是一片烏黑。
“是啊。”她道,“沒關係,不用擔心,我家離得很近。”
提起這件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都怪費利克那傢夥,根本不會修車,還吹牛皮。”莉娜道,“害我耽誤了這麼久,結果還得走回家。”
“讓我哥哥幫你看看吧。”默西道,“他很懂交通工具。”
“啊,這怎麼好意思?再說他是飛行員……”又不是汽修工。
“其實我也懂。”少年敲了敲腿,“就是現在行動不太方便,不然就可以向你展現我學得有多好了。”
莉娜看向銀髮的男人,對方不置可否。
“好嗎?”默西道,“還可以向你證明,德國人確實是隨身攜帶超全的修理工具箱的。”
這下莉娜真的笑出了聲。
“我冇見過這麼可愛的孩子。”
兩兄弟中的兄長戴著手套檢查發動機的時候,莉娜還在感歎。
首先是他們的確會準備過於齊全的工具箱。
其次是……
“他又聰明又漂亮,招人喜歡簡直是這孩子的特長。”
“是。”
沉默無比的銀髮男人答話了。
莉娜忍不住笑了。
“是機油管的問題。”男人道。
“能處理嗎?”
“嗯。”
對方說著用鉗子擰開管子介麵。
“你們家有一個好孩子。”
莉娜道。
“或許我這話有些冒昧,但是,伊萊先生,他找到了血緣上的親人,並不意味著就會遠離你們身邊,所以,冇必要緊張。畢竟當初,是你們接納他進入了自己的家,又不是把他奪走了。”
“叮。”
輪軸與工具鉗碰撞出聲響。
專注於工作的男人側過頭,莉娜望見他墨綠色的眸子裡有一種被冰雪覆蓋的冷。
但考慮到對方正在解決她這台老車的管道栓塞,因此她順理成章將男人的表現理解成了麵冷心熱。
“我注意到你們之間有點不自然,也許是我多想了。”莉娜道,“但如果不是,可以給那孩子一些時間,相信他會處理好的。你們之間有著實實在在的相處,與不可比擬的回憶,不是嗎?”
男人垂下眼睛。
“好了。”
他合上了車前蓋。
莉娜進入駕駛室試著點火,這次成功了,她連忙探出頭道謝。
“明天我會給他帶一些蓍草精油。”她道,“這裡的特產,有助於康複和治療。”
“謝謝。”
“作為哥哥要照顧好他啊!對了,不妨帶他去看看附近山腳的雪景,那裡有一片漂亮的冷杉林,順著公路直走就行,冇有崎嶇的地方。”
“他……默西說想去看嗎?”
“彆這麼死板啊。”她道,“比起療養院的花園,至少那裡是個新景。”
枡山瞳觀察著枡山憲三的書架。五秒後,她上前抽出一本硬皮的筆記本,再普通不過的黑色。
【翻閱次數:高】
【符合右撇子的行動習慣】
她將其打開,一頁一頁標註著日期,粘貼著或薄或後的大小不一的裁剪下來的紙張——來自報紙或雜誌。
《suya集團上半年營收同比上升……》
《suya集團開發……新業務》
《……達成合作》
《suya集團新建研究所》
…
“宿主,他還是挺關心您的吧?”係統遲疑道,“還是說,是關心公司發展?”
電子音很不確定。
“都有。”枡山瞳道,“關心,思念,厭惡,反感,移情,恐懼,忌憚……人類的感情很複雜。”
“那您呢?”
宿主是什麼感覺?
“我?”
枡山瞳望了臥室方向一眼。
“我同樣要表現出複雜的情感。”她道。
枡山憲三的門還在關閉狀態。
金髮少年刷得一下撕掉了手裡筆記本的某頁,連同其連接的紙張。上麵是枡山瞳偶然一次被媒體登載的照片,一個不太清晰的側臉。眼下,照片的主人把這一片報紙撕得粉碎,丟進水杯裡。
“多少有些傷心,蓋上鎮定的外殼,由此帶來的芥蒂與疏離,再給這些蒙上一層強壓的虛假……像那位可敬的莉娜女士傳授的香腸手藝一樣,每一種用料都要占據恰好的百分比。”
她絕口不提真實感覺。
於是,係統道:“……您好點了冇有?”。
今天本該是在醫院治療的最後一天,但宿主卻來回奔波。服用的藥物會使身體產生巨大的疼痛,但她卻像個冇事人一樣表現著,還給自己寫了新劇本。
“要模糊最容易給人留下印象的特征,最好的辦法不是全然的隱匿,而是置換。”
枡山瞳道。
“這點那位先生也是允許的。”
“您選擇易容,真不是因為可以遮蓋不正常的體征嗎?”
“也有這方麵的考慮。”她道,“我好多了……”
像工藤新一每次變大變小都要經曆痛楚一樣,修複身體同樣需要。在分散的治療方案下,變成了連綿不絕的痛就是了。
水杯裡的紙張已經完全無法恢複了。
枡山瞳把那杯渾濁的混合物倒入垃圾桶,再次感到了想要嘔吐的**。
她用掌心撐住了眼睛,等待隨之而來的眩暈過去。
等她重新睜開眼,銀髮的男人插兜站在她的麵前。
“去休息吧。”他道。
“噢。”她轉向自己的房間,身後傳來聲音。
“明天想去看雪嗎?”
科西嘉島上的灌木叢很有特色,絕大部分都是芳香類,這使得即使在冬日,它們依舊會散發出曼妙的清香。
“蓍草就是最好聞的。”
莉娜裝著提取精油的小瓶是棕色的,她沾了點遞到少年麵前,“試試怎麼樣?”
“很提神,還有點甜。”
“用這個按摩可以緩解疼痛。”莉娜道,“但你等你骨頭長好了再說。”
“知道啦!”
“你聽過阿喀琉斯嗎?”
“那個刀槍不入的戰士?”
“是。”莉娜在默西手腕上塗上精油,“神話裡他隻有腳踝是弱點,其他的地方,是因為……”
“泡了蓍草精油嗎?”
默西瞪大了眼睛。
“不是。”莉娜笑道,“我冇打算篡改神話。阿喀琉斯是泡了冥河之水才刀槍不入的,但被人刺傷唯一的弱點腳踝後,他是敷上了蓍草才痊癒的。因此,這種花的花語是‘粗心大意’。”
少年人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還給你帶了它的葉子製成的茶。”莉娜又拿出一個馬口鐵的茶葉罐塞給琴酒,“喝了胃裡會舒服點,記得泡給你弟弟喝。你們昨天去看冷杉林了嗎?”
“今天去看。”枡山瞳道,“你們會從那裡選聖誕樹嗎?”
“冇錯。”莉娜得意道,“我們每年都會補種,今年要選的,就是我父親原來栽下的一棵。”
波洛咖啡廳的兩扇門都敞開著。
受人歡迎的服務生正在從外麵向裡拖一棵兩米多高的冷杉,這種四季常青的樹有著完美的塔形。
缺點就是分量可觀。
“我來幫你。”
“謝……”
景光?
“聖誕節,總會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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