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鴆 作品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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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烈日炎炎,風卻透著一股料峭寒意。太陽的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斑駁的落在鋪滿了枯葉與雜草叢生的地麵。前一日下過一場雨,地上還殘存著一絲前日雨過的潮濕之氣。

忽的,林中刀光一閃。一柄刀直直的從掩映的林葉中鋒利的割開一道細縫。握著刀的是個穿著一身暗紅的青年,青年有著陰鬱的眉眼,削瘦的麵容,蒼白的皮膚,像是久病未愈一般。

紅衣,病容,善用刀,他是閻王殿殺手閻慎行。

刀鋒冰寒,閃爍出淩厲絕殺之色。樹葉紛飛,衣袍翻湧。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人留你至五更。閻王殿的殺手要殺人,自然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叮——”的一聲。長刀落在綢布傘上。迸濺出點點星火。傘下的執傘人是名女子,女子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即便未施粉黛,一身粗布衣衫,也不掩其清麗之色。

“他們竟派了你來。”女子開口。手腕一翻,手中綢布傘一個借力,人急速閃身退到幾步之外。

“你該知道閻王殿的規矩,甲戌。”閻慎行顯然是與青衣女子熟識。

自然是熟人。女子原也是閻王殿的殺手,代號甲戌。

“但我已經不是甲戌。”女子握緊手中綢布傘,語氣緩慢卻堅定,“你可以叫我無名。”

“無名。”閻慎行嗤笑了一聲,本就陰鬱的目光更是森然徹骨,冷的鋒銳。“既然入了閻王殿,就彆妄圖想著還能做人。”長刀橫陳胸前,指腹緩緩的擦過刀身。他不想甲戌離開。他一直都覺得,他和她,他們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正是一直都如此認為,才驚覺甲戌的離開時,無法接受這一切。

今天是無名脫離閻王殿的第八十一天。

在閻王殿有這樣一條規矩,凡是要脫離組織的殺手,隻要能逃過接下來九九八十一天的追殺,從此以後便可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隻是從冇有任何一個閻王殿的殺手真正的離開過。有些人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而有些人則是心甘情願的留在閻王殿。

閻王殿的殺手大多都是乞兒,孤兒,被家人賣給人牙子的棄兒。從很小的時候就生活在組織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接受組織的洗腦。

隻有很少一部分纔是被拐賣的孩子。恰恰甲戌就是那個被拐賣的孩子。她的記憶深處一直有著一道模糊的記憶。漫天的煙火,一盞盞各種造型的燈籠,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早已經在歲月中麵目模糊的家人,有父母兄弟姐妹,還有深深的庭院,曲折的迴廊……

有風吹過,寒芒掠起。刀鋒與傘麵相撞迸濺出一連串的火花。

“你就那麼想離開嗎?”閻慎行質問麵前的人。她與他年紀相仿,自幼年起便朝夕相處。有著青梅竹馬之誼。年歲見長後,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隻是始終未曾捅破那層隔閡在兩人之間的話。

“閻王殿是你的家。卻不是我的。”無名道。

閻王殿殿主姓閻,閻慎行姓閻。

綢布的傘麵被刀鋒割出一道道傷口,露出傘麵下藏著的鋼筋鐵骨。無名手腕一抖,傘骨發出哢嚓之聲,原本收束著的傘在瞬間撐開。隨著綢布傘的舞動,一道道細如髮絲的針從綢布傘中飛出,如漫天花雨,紛紛揚揚,卻綿綿殺機。

閻慎行手中長刀翻飛舞動,刀光閃的極快,一陣叮叮噹噹,細若髮絲的針落了大半,還有些則是插入了樹木軀乾中。

“跟我回去。”閻慎行道。“今天是第八十一天……”閻王殿為了威懾殿中其他殺手,也為了清繳叛徒,必然會在最後一日傾巢而出,痛下殺手。確保絕不會有人動搖閻王殿的威名。

“即便活不過今日也無所謂,”無名露出淺淺的笑,這是她自從叛離閻王殿後,第一次露出笑容。“但我決計不會再做回甲戌。”

綢布傘再次舞動,傘骨上機簧哢嚓作響,一道道鋒利的呲悄然伸出。

林間,落葉簌簌。

……

噠噠噠……

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疾馳的馬車橫衝直撞的行駛過崎嶇的土路,因為前一日傍晚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路麵的泥土還泛著些許潮濕,馬車經過時,在路上留下一道道的車轍印。

馬車上冇有車伕,隻有一名約莫雙十年華的婦人,婦人一身華貴的衣衫,臉色卻慘白的厲害,不知是因此刻置身在驚亂的馬車中,隨時會死去,亦或者是她本就已經病入膏肓。不僅如此,她還很瘦,纖細的手腕似乎承受不住華貴的金銀玉器與一身錦衣華服。

馬車飛馳,車窗外的景色飛逝,從鬱鬱蔥蔥的密林,到荒無人煙的曠野……

婦人忽然聽見馬車外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她撩起車簾,看向聲音的來源。遠遠看見前麵似乎有人在打鬥。

不小一會,馬車已經載著婦人到了那打鬥的兩人不遠處,隻見一男一女正在兵兵乓乓的打來打去,孰強孰弱婦人也不慎瞭解。

眼見著馬車即將近身,無名手中綢傘機簧作響,傘骨外翻於傘頂聚攏,綢傘瞬間化作長矛,直直的刺向閻慎行。

幾招交錯,馬車呼嘯至身前,無名脫手將手中長矛刺向閻慎行。長矛上鋒利的倒鉤刮破傅慎行的外衫,“鉦——”的一聲,深深的嵌入地麵。

而與此同時,無名一個翻身坐上了馬車,雙腿一夾馬腹,帶著那輛搖搖晃晃的馬車狂奔而去。

傅慎行沉鬱的望著無名架著馬車遠去的背影,怔怔的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從懷中摸出了一根信煙。

不多時,一群灰衣蒙麵的人從四麵八方躍至閻慎行身前,半跪在地。“少主。”

“傳信給洛城分部,甲戌朝著那邊去了。”

“是。”灰衣的殺手們應聲。有人召喚來飛鷹,綁了字條傳訊,其他殺手則沿著馬車的痕跡追蹤而去。

傅慎行口中前往洛城的無名,在策馬奔出一段路後,將馬車停在路邊,下馬,掀開馬車的門簾。

婦人坐在馬車中,這會緊張的厲害。手緊緊的攥著衣袖,她不知道這半路劫馬車的女子究竟是敵是友。

馬車的門簾被掀開。

一瞬間,無名愣住了。

婦人也在見到無名那張臉的瞬間愣住。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稱作巧合,因緣際會的相遇,陰差陽錯的錯過,一念之間的生離死彆。命運總是惡劣至極,以玩弄人的悲歡離合為樂趣,也偶爾仁慈一下,在不經意間對沉入苦厄中的人伸出一根蘆葦。

一陣風徐徐吹過。

不知從哪裡吹來了一簇飄搖的柳絮,不偏不倚的落在無名的頭頂。

馬車內外,是兩張生的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婦人更削瘦一些,而無名比之對方蒼白的臉色更黑上一些。

“你……”

“你……”無名的嗓子發緊,她不知這婦人究竟是閻王殿派出來準備殺她的殺手鐧,還是當真這般巧合,她遇到了失散的親人。

“是……阿瑤……嗎……”婦人的嘴唇翕動,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十五年前,上元燈會。

那天是林琅人生中第一次隨家人去看燈會,林琅有兩個兄長,一個姐姐,還有一個與她雙生的妹妹。而就是在那天,她的妹妹阿瑤丟了。

最開始還有人記得林瑤,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家中有了更多的弟弟妹妹,除了母親,就隻有林琅還記得她曾經有這樣一個妹妹。林瑤徹底的被遺忘了。就與家族中那些早夭的姐妹們一樣。

她們被遺忘,短暫的擁有過姓名,卻未曾在家中,在家人的心中留下什麼痕跡。某一天就忽然消失的徹底。

……

“誰知道呢。”無名嘀咕了一句,伸手示意林琅下馬車。

林琅坐在馬車裡冇有動,她對無名虛弱的笑了笑。“無論你是不是阿瑤都無所謂了,我未出嫁前姓林,名琅,夫婿姓趙,”說到這,林琅歎了一聲。才又道。“有一女,小名喚做靜兒,我見姑娘似被那人追殺,想來我們遇見,又生的如此相似,正是上天的垂憐。若姑娘需要,大可借我的身份隱匿一陣子,隻是我那夫婿一家並非什麼良人,隻恐……”出了虎穴又入狼窩……後麵的話她冇說完,人便頭一歪,昏過去了。

無名看著昏過去的林琅,內心在短暫的掙紮了一下,換上對方的衣服就此逃之夭夭,還是……

終究,她深深的呼吸,吐出一口壓在胸腔中的濁氣。

拉著馬車的馬兒又開始了狂奔,隨著越跑越遠,漸漸的所過之處濺起煙塵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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