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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集 作品

獵影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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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日,這是祭神節之前最後的休憩日,也是祭神假期正式開始的日子。

狼鎮的居民們走上街頭,三三兩兩采購過節的食材和新衣服。穿著鹿皮外套和密織格子裙的小女孩被爸爸媽媽牽著手路過中央廣場上已經結冰的噴泉——昨夜太冷了,凜冬已至啊。

忽然,鐘樓四角四個由蒸汽驅動的機械狼首張開的大口中噴出豔麗的紙花,伴隨著廣場上擴音機中傳出的豎琴聲,紙花被噴到半空,再紛紛揚揚地落滿了整個廣場,落到小女孩的頭髮上。

媽媽把紙花撥下來,小女孩抬頭看到鐘樓頂端浮起一片紫色的煙霧,煙霧凝成狩獵與荒野女神的樣子,向她的子民溫柔地俯首,隨即一改下墜的軌道,衝上天去,變成絢爛的煙花。

所有的市民都將帽子拋向半空,腦袋上冒出騰騰的白汽,大家都在慶祝,假期開始啦!

就在狼鎮居民慶祝的時候,神殿的內殿裡,諾拉已經跪了一整夜了。

米婭罰她在神像麵前反省,自己則回去看看諾拉那身體不好的父親,免得他太擔心。走之前米婭隻隨便點了一個巫師看著她,冇來得及多交代什麼。

諾拉靠在神殿的大理石柱上,已經磕磕絆絆地睡了好幾個小時了——這種懲罰不痛不癢,還有軟墊子,諾拉知道母親冇真正生氣,隻是做個樣子,到時候好跟狩獵家族說一聲——雖然這孩子是為了祭神節去抓鹿的,但是不告而彆還是太不懂事了,已經罰她在神殿裡跪了一整晚了……這樣那些整日惺惺作態的巫師大人們也就不好再為難她了!

昨晚聽舅舅說,阿波羅家族派來的使者那些狂妄的蠢話,弗蘭克·阿爾特彌斯都已經添油加醋地轉述給米婭了。舅舅一直在慶幸諾拉及時趕回來了,要不然再讓弗蘭克說下去,米婭動了手,昨晚的事情就更不好收場了。

不論怎樣,回了家諾拉就安心了,這座神殿她從小到大也跪了無數次了,就像她半個臥室一樣親切而熟悉。她什麼也不去想,和那個奉命看守她的巫師兩人隻相視一笑,就各睡各的了。

隨著身後中央廣場的方向傳來歡呼的聲音,諾拉被驚醒了一瞬,隨即又要睡下去,卻聽見了一聲重重的咳嗽。

諾拉一抬頭,看見父親從神殿後門走進來,眉頭皺著,但還是壓不住心疼,顯得特彆冇有威懾力。

諾拉迷迷糊糊的,叫了一聲爸爸,羅曼馬上就心軟了,讓奉命看著諾拉的巫師趕緊回家去睡覺,然後把諾拉扶起來,讓她坐在了台階上。

羅曼·阿波羅長得是一幅典型的光明家族的英俊相貌,他濃黑的眉毛下麵是深邃的眼窩,臉龐如同神祇的雕像一樣線條硬朗,卻又長了一層短短的胡茬,微卷的頭髮梳到腦後,在清晨的日光裡鍍上一層溫柔而成熟的氣質。

羅曼讓諾拉靠在他肩膀上休息,歎了口氣,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等了半晌纔開了個很遠的話頭:

“一千年前,神隕之戰後,奧林匹斯山上隻剩下了九十九位神祇,其中有七位主神——戰爭與智慧之神雅典娜、光明與醫藥之神阿波羅、農業與豐饒之神德墨特爾、火與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狩獵與荒野之神阿爾特彌斯、商業與謊言之神赫爾墨斯、酒與狂歡之神狄俄倪索斯……祂們就是‘七神會’供奉的神祇,繼承了祂們血脈的巫師家族,也就是現在奧林匹斯大陸七塊領土的領主。巫師們得以使用神賜的力量,隨心所欲地創造強大的魔法,在戰亂之後重建人類的家園。”

羅曼平日裡會在神殿的學堂教曆史,這種長篇大論幾乎是他說話的習慣了。諾拉隱蔽地歎了口氣,感覺自己又要睡著了。

“直到神隕之戰後一百年,一個特殊的孩子降生了——他,冇有覺醒魔法的力量。直到他十二歲,都不能使用最基礎的漂浮咒語,他的身上測不出絲毫的魔力波動……你知道他後來如何了嗎?他被幾個巫師關起來研究,他們用魔法吊著他的命不死,再用各種方式攻擊他:火燒、冰凍、針刺、抽血、割肉、活著解剖……依舊冇有激發出他的魔法能力……他就是第一個‘絕燃者’。”

諾拉被嚇醒了,緩緩睜開眼睛。她知道什麼是絕燃者——如果一個人的神血很稀薄,那麼他就有可能不會被醒泉“點燃”,神血無法“燃燒”,也就冇有使用魔法的能力,因此被稱為絕燃者。

“從那之後,人類——冇有神血的人和巫師之間就劃下了一道鐵的簾幕,七神會、懸島理事會,都是那個時候成立的,巫師和普通人類的婚姻越來越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巫師們才以上古神祇的名字作為家族姓氏,自稱神族,和人類劃開了界限。”

父親平日裡在神殿學堂講曆史的時候,很少提到這些涉及政治的秘辛——學堂裡的學生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類,是被“神族”庇佑和管理的人,於是父親隻講一些國家建立、城市發展、巫師功績之類的事情……這是諾拉第一次真切地聽到人類和巫師之間的……分異之始。

“神族……嗬……巫師們似乎已經忘了自己原本是人,將神的血脈當作金礦吝嗇地保管起來,有些家族甚至將孩子與人類通婚是為家族的羞辱……光明家族也是因為這個纔來找上你的。”

羅曼·阿波羅說起他出身的家族時冇有一點眷戀,隻是冷漠又疲憊地念出那個給無數巫師帶來榮耀的名字。

“雖然和人類通婚是羞辱,但是主神家族各自作為一方領主,總要和當地人類貴族有各方麵的往來,拿有神血的孩子作為政治聯姻的籌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隻有這樣,貴族才願意繼續用土地、糧食和財富供養著主神家族……諾拉,是爸爸對不起你,冇能保護好你。”

諾拉冇有抬頭,隻是用手去捂羅曼的嘴,讓他不要說這樣的話。

羅曼笑了一聲,把女兒的手拿下來,繼續說道:

“你還冇受過七神洗禮、飲過醒泉水,現在還不知道你究竟能不能使用魔法,光明家族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把你送出去,大概也是怕你覺醒之後,如果太厲害,他們控製不住你。”說到這,羅曼揉了揉她的頭髮。

“但是我要和你說的是,爸爸媽媽隻希望你幸福,那埃文公爵不是什麼好人,你不用理,但是你也不必勉強自己非要在巫師裡挑一個丈夫——不管是學習魔法、婚姻、還是以後的任何事情,都隨你的心意來……做懸島理事會的會長也好、做在泥巴地打滾的小狗也好,隻要你開心,我和米婭都支援你。”

諾拉眼睛有點酸酸的,心裡有點軟軟的,撲到羅曼懷裡去,心裡一會兒轉著打敗全世界的宏圖偉誌,一會又覺得想賴在家裡的床上永遠也不起來。

打斷這父女溫情時刻的,是芬裡爾的嚎叫聲。

諾拉趕到神殿後的山坡上時,芬裡爾已經掙斷了拴著它的鎖鏈,正衝著北方仰起頭來長嚎。它身邊橫七豎八倒著幾個想要拉住它的巫師,舅舅皮爾斯也在其中。

諾拉看著這場麵,才猛然想起來: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是五年前,在奧林匹斯山腳下撿到芬裡爾的日子。每每接近這一天,芬裡爾都會變得暴躁易怒,容易失控,根本認不出往日裡跟自己玩的人們,隻是在做噩夢、焦躁地低吼和衝著奧林匹斯山的方向長嚎這三件事情之間切換。

麵對著芬裡爾這算諾拉半個“寵物”的惡狼,巫師們不好真的用什麼攻擊魔法打傷他,但是不管是魔銀的鎖還是精鋼的鏈子,都拴不住發狂的巨狼,大家隻能小心翼翼地提防它暴起傷人或者忽然跑走,看見諾拉趕來,眾巫師都紛紛鬆了一口氣。

諾拉來不及和他們多說什麼,隻點頭致意,就趕到芬裡爾身側,將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撚成環放入嘴中,吹起了口哨。

短一長一,這是以前芬裡爾剛被撿回來的時候,訓練

“安靜”這一指令的哨音,是緊接在“吼叫”之後學的。

諾拉一邊接近它,一邊重複著“安靜”的哨令,吹了三次,剛纔還理智全無的芬裡爾似乎是聽見了,嚎叫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低下頭來,濕漉漉的鼻子抽動,在尋找什麼。

諾拉走上前,把一隻手遞給它聞,另一隻手擱在它突出的前吻上麵撫摸它的皮毛,心裡在想:我得把芬裡爾帶走,再過一會兒就是神殿做禮拜的時間了,不能嚇到人。

諾拉打定了主意,就利落地翻身上狼,一邊繼續揉著它頸部的皮毛緩解它的掙紮,一邊對眾人簡短地交代:

“我帶它去先知那裡。”

這是皮爾斯最後一次見到狼型的芬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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